姜娑站在秦贺身前立时被他吐了一身，眼看着秦贺如此不济，心中嫌恶越甚，眼中寒光瞬时闪过，恨不得一刀宰了他，可这样的想法到底被仅存的理智压制下去。

下一阵箭雨不知何时会来，姜娑自然不能让这个矜贵的大皇子有事，命人把已经吐得虚瘫的秦贺往军队后方护送过去，自己则翻身上马，赶紧与李至陈翰靖一同指挥。

不多时，大军总算平静下来，众人举着武器盾牌就等着下一轮进攻，空气之中血腥味极浓，混杂着下雪以后的湿气，如同被人从头到脚倒了一同血浆一样，粘腻异常，令人作呕。

风雪停息，诡谲的气候总算让人有了片刻的喘息，众人等了许久也没见到下一轮攻击，心中越发起疑。李至等人也觉疑惑，刚刚的箭雨如此迅猛，分明是要置他们于死地，怎么忽然一下子却又停了？难不成是想诱他们轻敌松懈好再一次突袭？

心下不安，李至传令斥候出去查探，斥候领命，如毒蛇出洞一般瞬间窜了出去。众人得了片刻平静都在心里大呼幸运，虽仍旧举着盾牌防身，但到底松懈了许多。

斥候不多时便回来了，单膝跪地回禀只说前面河道坍塌，俘兵皆死，前方无路可走。李至等人听到这样的消息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几名将军都个个皱起了眉头，就连一贯嚣张的姜娑也没了往日的气焰，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们都是久经沙场之人，能坐到将军这个位置，他们所见识过的场面自比旁人要多，能够应付的场面也比旁人要多出不少。但今天这样诡异的情况却是连李至这样的老将都不曾遇见，且不说原本晴朗的天气忽然变化，那冰封的河道瞬间坍塌之后便是暴雨一般的箭阵，打得他们措手不及，连招架的机会都没有。一切都像是有人安排好了进程一般，一步一步地就等着他们入套，这样的感觉实在有些不好。

李至同其余几人商议一番，如今前路尽断，要想再进攻只能先通过干枯的河道，但眼下军队人马因为刚才的箭雨损失了不少，况且大皇子还受了伤，实在不已耽搁，因此李至跟陈翰靖都认为此时不已再攻，还是先撤退整顿再说。

姜娑没了大皇子支持，在李至与陈翰靖面前自然也就低了一头，何况他心中也对这次攻击起了疑心，虽说仍有不甘，但到底不敢再冲动行事，只得听从李至他们的建议，撤兵回营。

只是不把前面河道的情况探明，姜娑始终不放心，调转马头，姜娑带着一队人马向护城河方向走去。

护城河河道坍塌露出底下几米深的河底，姜娑凝神看去，却见河道里冰面以下的水竟然全部被抽干了，几千名俘兵连同驱赶的士兵都掉落在河道之中，被底下设置的尖锐陷阱穿透胸膛，那近一米长的尖刺带着鲜血，仿佛是在嘲笑他们，而在正对着他们这边的河道侧壁之上竟然有密密麻麻的小孔，显然刚才极速向他们射来的就是这里面暗藏的机弩机关，难怪刚才明明他们还在箭弩的射程范围之外竟然也会莫名其妙地遭到攻击，如此看来，必定是那些俘兵跌落河道之后触发了其中机关，从而引发了刚才的那场箭雨，当时他们都还沉浸在冰面崩塌的震惊之中没有回神，箭雨突如其来，他们连招架的时间都没有。

众人看了看那些密集的小孔，心中寒意顿起，那些小孔少说也有几千个，这些分明是已经设计了很久的陷阱，只等着他们上钩，一石二鸟，首先引诱一部分士兵到冰面上令他们坠河身亡，随后再出其不意地触发箭弩射杀，如此狠毒的手段，众人皆是惊讶无比，脊背生凉，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只在心里默默骂娘。

这样的场景他们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难以想象若是刚才没有派人上面试验，很有可能大军走到冰面中心之时就会同这千名俘兵一样进退无路，最后一起坠落河底，成了这尖刺之下的亡魂了。

姜娑心里也是狠狠抹了一把冷汗，若非那小子提前与大皇子说了这一战的危险，他们也想不到冀州军会有这样的陷阱在等着他们，那李至与陈翰靖几番劝阻只怕也是知道其中问题的，可他们不说出来，大概就是为了等有将士伤亡之后，大皇子铩羽而归，众将士在事发之后必然会觉得大皇子是急于求成而忽视将士性命，置将军劝阻于不顾的小人，而他们这些苦心劝谏的将军就成了体恤士兵的好将领，那样的话，大皇子在军中的威信便会一落千丈，当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姜娑在心中暗恨，不过想必以李至他们这样的品性，若是知道这一战会牺牲不少士兵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理，所以他们肯定一开始也想好了如何阻止大皇子直接命人过去，即便劝阻不了也一定有什么计划先去试探情况。

刚才他抢先一步将战俘的办法提出来，才让他们没机会提出来，虽说是抢了他们的先机，可他们现在却更加难堪，原本若是这些俘兵过去之后冰面坍塌而没有出现箭雨，他们也不至于这样狼狈，可事实却是冰面坍塌之后不仅没能起到任何有益的作用，反倒还使得大批士兵中箭，死伤惨重，大皇子不仅负了伤，还因为受不了刺激而晕了过去，情况着实堪忧，现在他们又要这样灰头土脸的撤回去，姜娑心中始终不甘心，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他跟大皇子回去之后少不得要被人拿此事说道，很有可能还会被所有人嘲讽挖苦，一想到这样的场景，姜娑恨恨地握住缰绳，侧眼看向淡然准备撤退的李至与秦九遥，心中恼恨犹甚。

在李至同陈翰靖看来，这一仗他们打得十分窝囊，连敌军的面都不曾见到就先饱受重创，就连唯一能够穿越这宽广河道的途径也被他们生生掐断，虽说河道被阻本来就在他们的计划之内，但他们从未想过会是如此惨烈的景象。

眼看着这一群群重伤的士兵，李至跟陈翰靖虽为阻止了大皇子的进一步动作，也让他背下了执意进攻，罔顾士兵性命的罪名，这就意味着大皇子将来想要领兵便是极为困难的了，那他们与三皇子在军中的势力就能稳如磐石，行动上更加不用过多担心大皇子了。

这样的结果固然很好，可他们的心里终究不好受，毕竟这个结果使用成千上万的士兵的性命换来的。李至与陈翰靖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惋惜，无奈摇头，下令快速整理现场，将伤员先草草包扎一番再说。

将所有斥候分派出去，李至唯恐还有其它埋伏，极目看向不远处的冀州城，那里似乎还未有所动静，如今璟国大军伤亡惨重，人数上本就不敌冀州军的势力，现在就更加不好说了，若是现在冀州军突然跑出来袭击他们，那他们就是连招架的余地都没有。

不多时斥候迅速撤回，道前路之上都有不少埋伏，若想大军通过河道往冀州去恐有困难，李至听得这话，与众人商议，众人都觉此刻已经不适合再进攻了，大军还是即刻撤退，等回去仔细商议之后再做打算为好。

既如此，李至便一声令下，璟国大军便匆匆撤回深州去了，来时浩浩荡荡的璟国大军，就这样连冀州军的面都没看到便灰溜溜地跑了，此一战以冀州军不战而胜宣布告终！

陆衍跟着大军匆匆撤退，回头再看冀州城，那面猩红旗帜仍在城墙之上飘荡，可原本空无一人的城墙之上不知何时竟已然站满了人，目光似乎都在注视着这里，即便离得很远，陆衍也能够感觉到后背的一丝寒意。璟国众人忙着逃命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可陆衍却看见了，那些人站在城墙之上，不似欢欣鼓舞也不似担忧敌人再度攻击，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目光都在注视着某一处地方，沉默而悲伤。半晌以后，陆衍才意识到他们那是为那千名俘兵的牺牲哀悼······

陆衍心中有愧不敢再看，侧过头去跟着队伍快速逃离了护城河的范围，正想着回去要如何应对大皇子等人，余光忽见原本在自己身侧的时甚、高御都不见了踪影，以为是在刚才箭雨之时出了问题，急忙向周围查看，都没看见他俩的踪影，心中顿时一阵慌乱，原本就因愧疚而散乱的心绪越发控制不住，险些就从马上脱缰坠了下去，强自用牙齿咬了一口舌尖，口中腥甜味道乍起，这才换回了脑海之中的一丝清明。

陆衍心道高御、时甚皆是武功高强之辈，遇到箭雨不可能会躲不过去，想必定是大军撤退地匆忙，一时被冲散了也未可知。

思及此，陆衍一扬马鞭，跟着撤退的队伍疾驰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