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外城的灯火大都已经熄灭,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更夫敲着梆子缓缓走过,偶尔有一两只野猫从道旁掠起,极快的闪向另一个更黑暗的角落。
弘若和锦辕并肩穿行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才到了一处窄窄的门前。
弘若轻手轻脚的推开门,把头探进去看了看,才转过头低声对锦辕说道,“跟我来。”
从门里进去,是一个小小的露天院子,有一口天井,院子里挂着些红红绿绿的薄绸衣服,一股脂粉香味隐隐约约的飘了过来。
弘若拉着锦辕快速的走进了廊下的一间小屋子,然后迅速的关上门。
她没有点灯,但是借着月色,依然可以看到屋子里的摆设,一张窄窄的床,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再无其他。
“坐。”弘若搬了张椅子放在锦辕身后,然后替他倒了一杯水,“这是妓院,他们应该不会找到这里来。“
锦辕握着茶杯的手突然顿住,“妓院?”
弘若面上扯出一抹笑容,“不然我给卫兵们的那牌子哪来的?这里的姑娘们都很好,我跟她们认识已久,平时找不到活干的时候,她们就让我睡在这间小屋子里。”
她抽了条凳子过来,在锦辕旁边坐下,“你以后到外城玩,记得到这里来找我哦。”
锦辕的表情多少有些不自在,来妓院找她?
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好。”
“君辕,苏府的人为什么要追杀你?”弘若又翻过一个杯子,替自己倒水。
锦辕看着弘若清澈的眼睛,静默了片刻,才简短说道:“是因为我父亲的关系。”
“这样啊。”弘若表示理解的点点头,“我听樊汲说过,苏南光是昶安城里除了皇帝之外权力最大的人,上朝的时候别人都站着,只有他可以坐呢……”顿了顿,她有些担忧的看着锦辕,“以后你要小心了。”
“回了宫他就不能把我怎么样了。”
“回宫?”弘若的心猛然跳了一下,酒楼掌柜的话又在耳边浮起“这东西除了皇室正统,没人有资格带。”
她有些迟疑的问道,“君辕,你的父亲……住在皇宫里么?”
锦辕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我的父亲,就是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弘若倒茶的手一抖。
“是。”
弘若跳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他,天啊,君辕居然真的是皇子!
她这个混迹市井的平头小老百姓,居然救了一个皇子,还把他带回了家!
她只觉得自己的头瞬间大了起来。
今天晚上,她带一个皇子翻了墙,向这个皇子要了钱财,让他在御林军面前扮成一个嫖客,最后还把这个皇子带回了妓院……
当今圣上子嗣不多,仅有的几个儿子身份都是无比尊贵,自小养在深宫里,连朝中百官都难以见到。
倒是留在京中的几个未被分封的王爷,子嗣众多,昶安城的街头经常能看见他们飞扬跋扈的身姿。
她的运气竟然这么好,随便撞上一个,就是当今圣上的儿子!
“温首辅是我的第一任老师,每年我都会去他府上拜访。”
“那个……君辕,我起先并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才带你去翻墙的,你的扳指我也还给你了,你看……”她直直的站着,窘迫的说道,“还有,我说你是我的朋友,也只是权宜之计,樊汲是个死脑筋……”
她这种身份的人,怎么有资格和高高在上的皇室中人做朋友。
今晚实在是对君辕多有冒犯!
锦辕沉默的看着她,眼中掠过一抹失落。
只是权宜之计么……
“还有,我也不是故意要把你带到妓院里来的,客栈不能去,因为他们可能会去搜查……”感觉到锦辕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弘若更觉得紧张,说话愈加的不利索,“明天一大早我就送你回去,我绝对不会把今晚的事说……说出来。”
她从未跟身份这般尊贵的人面对面讲过话,以前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温皈寒的老爹温怀远,并且只是躲在墙角里远远的看着。
这些人手中握着平头百姓见了就怕的权力,翻云覆雨,无所不能,随便一句话,就会改变一些人的命运,就会让一些人飞黄腾达,让一些人悲惨死去。
他们掌管着国计民生,手握的权力如同一个个细小的齿轮,那些齿轮组合在一起,便维持了整个帝国的运转。
没有权力的人皆是庶民,都要温顺的臣服于他们的统治之下,不能逾越。
她一介庶民,是万万不可以和君辕这样的天潢贵胄有任何关联的啊!
“……可是我说你是我的朋友,却是出于真心……”弘若不敢坐下,就这么在房间里站着,一个人不知所云的讲着,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一句嘟囔已经是轻不可闻。
“没关系。”
“什么?!”弘若没有听清,把耳朵凑过来问道。
“我说,没关系。”锦辕看着她,轻轻的说道。
弘若木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盯着锦辕,少年的脸庞在月光下依旧淡漠疏离,可是那双墨色的眼眸,却不再似先前冰冷。
“谢谢你救了我,我们……是朋友。”
弘若眨了眨眼睛,呆立了片刻,许久,一抹笑容才缓缓的爬上了她略显瘦削的面颊,如同一蓬梨花盛放。
她“呵呵”的笑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搓了搓手,“想不到你愿意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真的是想不到呢……”
突然绽放的笑容让锦辕有些发愣,他目不转顶的看着她。
这么灿烂纯粹的笑容……
恐怕连那个人,也没有过这样的笑容吧,让人一看到,就忍不住也要跟着笑起来。
又或者,只有他死了,那个人才会绽开出这样如同骄阳一般温煦的笑容吧……<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