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苏府里零星的灯火逐渐熄灭,只有北侧的两层阁楼里,依旧亮着微黄的灯光。
苏挽歌手执着一本书卷,坐在桌边,对着烛火细细研读着,两道细眉时而舒展,时而微蹙,读得聚精会神。
一名青衣的婢女无声的走到窗边,推开窗朝下望了望,颇为忧心的回头说道,“小姐,温公子还站在下面没有走。”
苏挽歌眉都没有抬,只是淡淡说道,“随他去。”
“可是……奴婢看到府上一队侍卫正往这里走来了……”
“侍卫?”苏挽歌一怔,迟疑片刻,终于起身,“我看看。”
阁楼下是一堵高高的院墙,院墙外便是一条宽敞的街道,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一身白衣的温皈寒直直站在院墙外,微扬着头,注视着她的窗口。
四目相接,仿佛瞬间被电击了一下,她连忙侧过头,往北面看去。
街道的拐角处,一队持着棒棍的苏府侍卫正慢慢走来。
苏府虽修的古朴大方,丝毫不惹人注意,然而终究是权臣苏南光的府邸,三更后寻常人便不能靠近苏府周围的几条街道,得绕道而走,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若是有人三更后还在苏府周围乱逛,十有八九要被苏府的侍卫打个半死,形迹可疑的还要被罗织一个罪名,送进刑部大牢里严刑拷问。
“怎么突然巡到这里了?”
窗外的街道因为正对着工部尚书的府邸,平日里来往的人多,所以苏府的侍卫也一般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巡视,只是派人暗中注视着。
“今天老爷下的命令,对面尚书大人眼看着就要告老还乡,门庭日渐冷落,老爷说日后这里也要加强防卫。”
“告诉他,不想死就快走。”搁下这句话,苏挽歌又走回桌边,拿起书卷继续看。
“小姐已经睡下了,温公子请回吧。”婢女究竟心怀仁慈,拔高了声音朝楼下说道。
温皈寒清瘦的身躯纹丝不动。
“告诉你们小姐,等她房间的灯熄了我就走。”
第五个月了,每晚站在她的阁楼下,关注着她。
看着她的房间透出微黄的灯火,看着她的影子投在窗格上,研读诗书或是与人交谈,有时坐在妆台前梳理头发,有时坐在窗前独自抚琴,有时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的坐着,想着她的心事。
如今,已是第五个月。
三年的时间里,他考上了榜眼,不靠父亲的关系做上了翰林院的文书,定时给她写信,逢年过节便给她买小礼物,他一步一步按照弘若当初交待的来做。
考上功名的当日,不顾父亲的暴怒,他手提聘礼亲自来到苏府,向苏南光提亲。
苏南光客套而有礼的接待了他,然而苏挽歌却提出,要她嫁给他,除非他改姓苏,从此和温怀远断绝所有关系,一旦真的出现党争局面,要无比坚定的站在苏氏一边,对抗自己的父亲。
这是他绝不可能应允的条件。
最终他只能提着聘礼,黯然从苏府离开。
只是爱恋在那一瞬间产生,便此生都无法再消弭。
她的飒爽英姿,她的果决勇敢,她的敢爱敢恨,都是无比吸引他的地方,这样的女子世间只有一个,愈是无法接近,便愈是噬骨焚心的渴盼。
在用尽了一切办法始终无法接近她之后,他只能采用最笨拙的方式,每晚站在她的阁楼下,默默仰望着她。这样,即使没有任何交流,也不会觉得离她很远,仿佛隔了九重云霄。
这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笨方法,如果弘若在,必定会给他出一箩筐的主意,只是,弘若如今也是身陷囫囵,无暇再来顾及他。
“小姐,温公子不肯走。”婢女回过头来禀告苏挽歌。
“不管他。”苏挽歌不再理会。
“什么人?!杵在这里做什么?!”阁楼下突然传来粗粝的呼喝声!
“我在赏月。”清清淡淡的声音,在侍卫的呼喝声中显得格外低柔。
“三更之后不能在此逗留!不懂规矩么?!”
“这是谁定的规矩?”
“苏府建成之日起就有了这个规矩。”
“可是,皇宫里都没有这样的规矩啊。”
“找死啊?!不想活了是不是?!”侍卫的声音里染上了一抹戾气。
“不是,我只是想问清楚……”
“还跟他废什么话?!打!”一干侍卫蛮横惯了,难得遇上个见到他们没有吓到屁滚尿流的,顿时起了兴致。
“等等……”温皈寒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了一阵拳打脚踢中。
“小姐!”侍婢惊慌的回过头,“他们打起来了!”
苏挽歌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又过了片刻,侍婢扑到苏挽歌面前,惊惶失措,“小姐,温公子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红了!”
“嗯。”
再过了片刻,婢女的声音都开始发抖,“小姐!温公子好像已经晕过去了!”
苏挽歌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最后,侍女的声音紧张得变了调,“小姐!你快来看!温公子……温公子就要被他们给打死了!”
“他只要报上自己的名字,那伙人就会住手,既然他自己想寻死,你就随他去吧。”苏挽歌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可是……如果温公子真的死在苏府外,小姐,咱们府上的人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苏挽歌终于忍不住了,将手中的书用力一摔,她走到窗前,朝下面吼道,“都给我住手!”
正围着温皈寒拳打脚踢的一群人听到阁楼上的传下的声音,顿时僵住了动作。
冷冷的声音穿透夜空飘了过来,“他与我熟识,你们不必管他,继续巡你们的逻。”
侍卫们面面相觑,有人欲言又止,却被为首的按住,一行人不再出声,缓缓离去。
待所有人都走了以后,温皈寒才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满头满脸的血,看起来伤势颇重。
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清亮,深深的凝视着她。
“昶安城里有的是河给你跳,要寻死别跑我家门口来!”撂下这句话,苏挽歌“啪”的一下关了窗。
温皈寒摇摇晃晃的走到墙根处,倚墙站稳,然后轻轻的吐出一小口血。
随后他仰起头,看着头顶那一轮明月,俊秀的侧脸上布满血渍和淤青,可是嘴角的笑容却如同涟漪一般,缓缓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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