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帝,双成元年,冬。
一场大雪覆盖了金碧辉煌的京城,柳条挂银,琼花缀枝,恰逢新科及第,皇帝召告天下,普天同庆要三天三夜,铺天盖地的花炮喜烛映红了半边天。状元郎携探花郎及一干新科才子跨马游街,共庆盛世。
今天是秘书省司天监选定的黄道吉日,灯笼里的明烛已经烧了三天三夜,换了一根又一根。街边的黄口小儿睡了一夜,早早的爬起来在路边占据了有利地形,伸长了脖子就等着状元的马队再次经过。乡老颤巍巍的扶着杖子,监督家人把枝头帛巾扎成的花儿扶正。各家的姑娘媳妇也打扮的花枝招展捡了临街的地方或坐或立,只盼有君子一顾,成一段风流。
不多时,过来一队黄衣人,训练有素的洒扫街上的尘土积雪,然后铺上百里外黄县进贡的黄土,路两边香案上青烟缭绕,锦帐飘飞,虚虚实实如仙境一般。
“将军,”人头簇拥处,一个面色黢黑的中年人看着身边眉头深锁嘴角微微下垂的少年,低声说,“您真的打算这么做么?”
少年看着黄衣人远去,盔甲鲜明的京城锦衣卫脚步划一的分列道路两边,街道的尽头,已经可以看见游行队伍最开端的那群举牌子的红衣人。眼帘微微下垂,似乎是在想些什么,神情间透着显而易见的犹豫。
中年人追随少年日久,趁着犹豫赶紧说:“老爷可嘱咐过,咱们做什么都行,随您的便!但是这一次——可是搭上咱的名节啊!这——这搞不好——”
说到老爷,少年突然笑了,轻轻叹口气,眼底竟然是浓浓的落寞:“我要这么做他高兴还来不及。状元郎啊,咱家祖坟冒青烟都摊不上呢!”
中年人实在,不知道想起什么,竟然乐了出来:“那倒是实话。就怕委屈了人家!……不是,……嗯,将军,我可不是说您配不上他,但是,您看,这个也……”
明明就是配不上嘛!少年也不计较,微微一笑,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的面容因为这份宽容多了几分柔和,“算了,我知道。咱家老头啊,做什么都是心血来潮,不用管他。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说着,身子一扭,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毫无障碍的闪了出去。有人只觉得被推了一下,哎哟一声也知看见一角沾满征尘的衣襟消失在人海里。
对面太白楼上的雅间,两位衣着华丽的公子正低头看街面的盛况。
“咦?曹兄,那不是宣州刺史云麾将军江媚语吗?她也回来了?”瘦一些的公子有些吃惊,“她不在宣州,怎么跑回京城了?”
被称为曹兄的公子肤色白皙,鼻梁挺直,一双勾魂桃花眼水汪汪的,不在意的说:“子湛,难道你没听说皇上已经选定江媚语做三皇子的伴读,从从三品的宣州刺史调回京城改任正三品的宇辉宫禁卫队长?”
子湛道:“这江媚语可是铁杆儿的溪月宫的人,手中又有兵权,为什么不是二皇子的宇明宫呢?毕竟二皇子才是溪月宫亲出啊!”
桃花眼眯起来,折扇摇摇轻轻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天心不可测,不可测呀!”
子湛冷笑一声道:“梅城兄,我朝现在是斯文扫地,几乎与蛮夷北朝无差。连江媚语这种出身的人都能出入禁宫,实在是我朝不幸。”
曹汾道:“可是,如果不是四年前羡央山血战,只怕今日能否南北对峙,还未可知。江家虽然被夺了兵权,但是江媚语圣眷隆重,威风犹在,连北朝也忌惮几分,你说我们离得了她么?”
“这羡央山不是国舅抚国大将军王程远打的吗?江氏不过是帐下驱使的小卒,弄些风浪就要贪天之功吗?”苏清不屑一顾。
曹汾摇了摇头,“国舅爷不过是捡了个便宜,真正流血打仗的是江媚语父女两个。”
“啊?你是说卫国公江洋是羡央山的……“子湛很吃惊,“那个强盗……”
曹汾得意的摇起扇子,悠悠的说:“王家这个便宜可捡大了。二皇子如今圣眷深厚,中宫空虚,王贵妃代掌后宫,国舅爷——嘿嘿就更不用说了。”
子湛道:“我说江家一介草莽凭什么位列国公,原来还有这个关节。不过那个江媚语长的倒是耐看,可惜了一个美人。”
梅城扭头去看,人已经没了,有点可惜的说:“是啊,明明一个美娇娘,偏偏落进强盗窝。”
“不如说是凤凰落了草鸡窝,哈哈哈!”子湛不怀好意的调侃。
本来状元游街是老规矩,今年格外隆重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内廷有消息说皇上有意将景阳公主许配给状元郎,只等游街完毕,入宫觐见的时候皇上颁旨赐婚。
景阳公主是王贵妃的独女,皇帝最钟爱的女儿。状元郎慕嘉阳是司空慕洪斌的独子,也算高门华邸诗礼传家的一脉。
皇后早殁,后宫空悬,贵妃王氏居溪月宫暂代后宫快七年了,早已名不至实相与。这七年,王家把政朝中,树大根深;当年羡央山一战,内有元帅雷正峰心怀叵测意图造反,外有北朝入侵,若非平定了内贼,又有王程远率军出征解除困守部队奠定了大捷的基础,哪有大家今天的好日子呢?
有异议没异议的,拿出羡央山一战,谁都得退避三舍恭敬有加。有这样一个忠君爱国家国一体的家族支撑着,谁还敢说外戚专权牡鸡司晨?!
状元郎慕嘉阳平日很少出门,今天特别高兴。因为从今往后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出门,脱离老爹的钳制!大红披风上厚厚的貂毛领子被风吹开一个小口,冷风一吹,顺着缝儿飕飕的往身体里灌。坐在马上,慕嘉阳小声的嘟哝:“怎么走的这么慢!”手已经偷偷的摸到出门前老娘给带的酒,想着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偷喝一口?
突然,前面扬起一阵尘土。慕嘉阳只觉得黄尘滚滚,间有马蹄得得,好像突然走近了战场,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不提防一股浓烟钻进鼻子立刻呛了两口。
人群一阵骚动,队列如波分列,等他抬起头来,几声刺耳的马嘶,两只巨大的马蹄子兜头盖脸的从遮天蔽日的黄烟里压下来,慕嘉阳的吓得一缩脖子差点从马上滚下来。要不是脚被绊住,他不知道现在是在路边土里还是自己的马肚子下面。
对面有人高声叱责:“嘚,前方何人,敢挡宣州刺史云麾将军的路!”
云麾将军?自己这几年困在书房,对这些边疆大吏少有了解,不知是何方神圣?
慕嘉阳赶紧回礼,谁知自己这边有反应快的已经尖声接上话:“此乃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带花游街。甭管你们是什么人冲撞皇典就是死罪!”
慕嘉阳叹口气,这人是侍中,自己惹不起的。只好眯着眼去看对面的人。阳光直直的射入他的眼睛,只看见对面五六骑高头大马,正中一匹白马,马头正对着自己的马头。虽然自己骑的也是宫中御苑的好马,可是两匹马顶头那么一战,对面那马好像会瞪眼似的,杀气腾腾,一下子就把自己的马压得低了好几头!
有个粗声粗气的嗓子吼道:“死罪不死罪的,自有大理寺刑部来定,你一个太监汪汪乱叫什么!”接着就听见一声惊恐而尖叫,那太监已经被一杆大枪挑起,高高挂在半空。一道清朗的声音懒洋洋的响起来:“状元郎,宣州刺史云麾将军回朝述职,皇命在身恕不能下马见礼。”对自己冲撞一事竟是毫无愧意。
“哈哈哈”那人身后的从人中响起一阵大笑。狐假虎威的太监手脚微动,刺啦一下,挑在枪上的腰带就裂开一道缝,立刻吓晕了过去不再吭声。
“哼!瞎眼贼!敢杀你家将军的人还没出生呢!”大枪一抖,不偏不斜,把吓晕了的太监甩到一个禁军侍卫面前,那侍卫也不敢接,眼瞅着落在眼前砸起一阵小灰儿装没看见。
开玩笑!云麾将军何许人物?
小小年纪就是大江上讨饭吃的小阎罗,杀人如麻,诡计多端;十四岁那年,一人揪出招讨元帅雷正峰私通北朝的证据,领着大军救出困守羡央山的守军;后来更做先锋,一直打到北朝都城之外二百里的地方,双方协定议和。论功行赏,连国舅王程远都比不上。四年来,镇守宣州,威震四方,设立互市,与北朝来往交通,保证南朝最危险的三百里边土。这次,在外人看来也只是一次小小的回朝述职。
“鲁敢,不要吓到人家。天子脚下,容不得我们胡闹。”还是清朗的声音,明明叱责却说的好像纵容。
慕嘉阳心里叹气:倒霉透了,一出门踩狗屎,怎么碰上她!
云麾将军宣州刺史封疆大吏,竟然是四年前的冤家小魔头——江媚语!<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