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语正在思忖,街头突然一阵骚动。抬眼看去,原来是几个泼皮在欺负人。
被欺负的是个十五六的卖花小姑娘,一看便是穷人家的,但凡家里有些钱的,都不回让这般年纪的女孩出来做事。
只是这场景,见得太多,媚语早就过了热血沸腾的年纪。救得了东家,救不了西家,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尤其是这种好心被对手利用的时候,那种心痛不是一天两天可以缓解的。
街上的泼皮兀自逗弄着小女孩,女孩子似乎很害怕,左冲右突,篮子里的花洒了一地,踩碎了拧烂了,篮子还紧紧的抓在手里。
那委屈柔弱的表情,似曾相识呵!
媚语低下头,思绪回到五年前。她最信任的一个亲兵告诉她,北朝误入羡央山迷魂谷。她毫不犹豫的带兵冲进去,却发现自己竟陷入北朝布下的天罗地网。她记得自己眼前一片血红,好不容易拿下一个制高点,对方战将叫阵,身边跟着的赫然就是自己的亲兵。
也是个女孩,曾经也如这个卖花姑娘般柔弱,甚至比她还要柔弱。躺在路边,饿得奄奄一息,只有一双大眼睛,不甘心的睁着。就是这一息尚存也要睁眼的样子打动了媚语,救下来,以命相许,像所有报恩的故事一样。
媚语记得自己问她,为什么恩将仇报!?
她说,蝼蚁尚且惜生,自己不想再次饿死。打探消息的时候被俘,对方知道她是媚语的心腹,许以重利,伊便投降了。真是说容易太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她以为骗媚语进羡央山迷魂谷很难,没想到媚语竟然毫不怀疑,她以为从此活捉这个小丫头很容易,没想到白白嫩嫩的观音娃娃杀气人来竟然如地狱的修罗。所以,趁着战乱,她悄悄的离开媚语的部队。直到战事稍歇,才再次露面。但那时,已经是敌我不两立了。
媚语记得,那女子反问自己,难道我不能让自己活的更好吗?
不能吗?当然能。
媚语从来不知道这世间有什么道德规则,白烨告诉她很多正直善良的道理,可是白烨死了。她想,人家说的没错,要不然当初直接饿死在街头算了,何必跟着自己东奔西走的打仗呢?!所以她什么都不问,直接应战。那一仗,她毫不犹豫的用自己的那时还不长的枪把叛徒挑落。
一枪钻心,连犹豫的机会都没给。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当叛徒爆着眼珠的尸体从她面前飞落的时候,她想起那双奄奄一息仍然圆睁的眼睛,原来竟是一样的!
街对面传来少女的惊呼,有个泼皮已经上手搂抱。媚语眉头轻皱,唤小二结账。小二期期艾艾的过来,看媚语没什么特别不愉快的样子,说,“将军,那……那些人总那样。”
媚语放下铜板,抬了抬眼。小二只看见一张平静无波的脸,好像这条街上什么也没发生,便识趣的收钱退下。
“住手!”
媚语回头看,一个红衣女子,威风凛凛的喝住那四五个泼皮。卖花姑娘迅速躲到她的身后。
越是弱者,越会在第一时间判断出谁是强者,并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依附的姿态。这是生存的法则。
不过她更感兴趣的是那个红衣女孩。上次见面,她穿着一身夜行衣,上来就自报家门,然后一剑给了她个透心凉。然后她和慕嘉阳遇刺,旧伤复发,到现在心口附近还要换药。
媚语下意识的摸摸心口,虽然欠她家太多,但是也不缺再欠一点。所以当初从向稽延那里知道这个女孩子傻乎乎的四处闯荡的时候,媚语并没有特别关照。在她看来,雷凤彤和那些街边孱弱的人群是一样的。这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她已经认清了这一点。
总算有所亏欠,媚语不自觉的停下脚步。找了个台阶,稳稳的站好,负手观望。早有一堆闲人在街道两边议论纷纷。有人认得媚语,让开些位置又凑近说:“将军,这是曹汾曹大人家里的娇客,听说是远方的亲戚,叫唐彤。”
媚语认得雷凤彤,却不知道曹汾还在里面插手。这个曹汾,自以为聪明,四处招摇,殊不知这世上能有几个笨蛋,混到京官的位置又有几个人不明白事儿的呢?大家不吭声,不过是看着曹汾身后的曹太傅而已。但是现在,曹汾竟然把雷凤彤收过来,他要干什么呢?难道不知道私藏朝廷重犯是大罪吗?或者,媚语想起另一件事,心里激灵了一下:曹太傅会对那个传说中的玉玺有兴趣?
媚语负手不语,有闲人说:“将军,这女娃娃伸手太漂亮了。您看是吧?”
几个泼皮自然不是雷凤彤的对手,她什么身手,媚语自然领教过。这时,有几个家丁围住雷凤彤,说:“表小姐,该回家了,晚了公子该着急了。”
雷凤彤撇撇嘴,显然极不乐意,但是似乎又没有办法。媚语心中一动,脚下微微向前跨了一步便收住,以后再说吧。这事儿不能急!
她没动,有人动了。雷凤彤打完泼皮,出了一口恶气,拍拍巴掌正要离开,被那个卖花姑娘缠住,非要好好的谢谢她。她不过是心头有气没处撒,救人也就是顺手的事,看小姑娘当个大事来看,心里有点不好意思。摸摸身上还有两颗碎银子,一股脑的全给了人家。小姑娘千恩万谢,拎着篮子回家。
偏偏小姑娘回家的方向就在媚语这一侧,雷凤彤顺着小姑娘的背影这么“意气风发”的一看,就瞅见了江媚语——“不共戴天”啊!
她们俩人,年纪差不多,可能雷凤彤还要大点。但是一个是自小见惯了江湖风雨,后又经历过战争的血雨腥风长大的;一个是藏在深山老林,刚刚走进红尘的;前者只懂得弱肉强食,后者一脑袋仁义礼智信;两个人见面,绝对冰火难容。
雷凤彤想起向稽延的事儿,这么久了,曹汾也不让自己找,不知道有没有结果?或者是这个狡诈的江媚语诳自己的也说不定。现在,虽然她已经明白自己是朝廷重犯,不能那么“正大光明”,可是看见这个“该杀”的江媚语那么气人的立在一边,闲闲的纳凉看戏,她的火就不打一处来!
“江媚语!”雷凤彤掳起胳膊,推开家丁,一个箭步窜到江媚语面前,指着鼻子问,“你有没有血性,那么可怜的一个丫头被人欺负,你在这里看热闹,好意思吗?!”
媚语看看四周,都是看热闹的人,两手一摊,“你是说我,还是说这些叔叔大爷?”
雷凤彤振振有词,“你是一方大将,保一方平安,又有一身的本事,理应除暴安良。现在却任恶人横行,还在这里强词夺理,真是枉你师傅教你武艺——”
“雷——唐彤,”媚语截住话头,说实在的和那个卖花姑娘比起来,她更喜欢雷凤彤这样的,“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讲。我是朝廷命官这不错,但是街头泼皮闹事自有京城差役负责。就算我有一身本事……嘿嘿,若是我出面,像你这样的英雄豪杰,啊不,英雌哪有机会呢?”
她也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雷凤彤哪儿有机会练嘴皮子,一着急,呼的一拳就打了过去。
这次媚语已经想通,不再相让,收肘勾手一叼,轻轻松松卸掉雷凤彤拳头的力量,五指如爪,牢牢的扣住雷凤彤的拳头,不能动弹。若是媚语上来踹她一脚或者空出手来给她一掌,是死是活半点由不得雷凤彤。
家丁一看一招之间,雷凤彤就被媚语制住,也都吃惊不语,其中两个领头的互相看了一眼,站在旁边观看。
雷凤彤没想到媚语的本事竟这样厉害,脱口问道:“你这是谁家的本事?”
媚语松手推开她,淡淡的说:“杀人的本事!唐小姐,你还是乖乖回家,不要出来惹是生非了。”警告也好,嘲讽也好,媚语总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想起陈寡妇那里看到的背影,心里一沉,她想起来了。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