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回过头来,却惊见面前撑伞站着的,正是拢翠袖中F+娘,一手撑伞,一手微微敛在腰间,依然是昔日打扮,没变分毫。
“三娘……是、是你?”小楼看着欧阳三娘冷峭依旧的脸,愕然说。
“怎么,看了是我,觉得失望吗?”欧阳三娘面不改色,淡淡地问。
“怎会……”小楼微微皱了皱眉。先前她的确以为来的是苏怀南,怎会想到居然是欧阳三娘……哈,还被她看出自己的心思。
欧阳三娘撑着伞,一双锐利的眼睛慢慢打量过小楼身上,却不再纠结于此,只说:“恭喜你了,终于恢复了原来的身份。”
小楼闻言,抬头看她一眼,旋即苦苦一笑:“三娘,何喜之有,我也不过是身不由己而已。”
“怎么,你不开心?”欧阳三娘微微问道,一边迈步,向前走去。
小楼跟上她的步伐,心中犹豫,不知欧阳三娘知道多少,只好说:“人在局中,没有办法。”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于是问,“对了,三娘你出来,是特意寻我有事,还是……”
欧阳三娘看她一眼:“我听人说似乎见到了你……只是想看看我猜的对不对。没想到真的是你回来了。”
小楼略没想到会有人见到自己,倒是一怔,过一会才低头浅浅微笑:“我都不知该不该回来,本以为看看会觉得心安,可是现在……反而更是放不下。”
“人都是这样的。”欧阳三娘仰头,望着前方黑暗的路,小楼转头看她,问:“三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欧阳三娘回答说道:“你没听说过得陇望蜀。人之常情?或者。不是这样地。打个不恰当地比方。就好像……有一样很美味地食物在你跟前。你发誓只尝一小口而已。却始终忍不住。尝了一小口之后。却更想继续一口吞掉。”
小楼听她这么说。不由地哑然失笑。问道:“三娘是在讽刺我不知足么?”
“却不是。”欧阳三娘摇了摇头。淡淡回答。“我只是觉得。太过多情地人。缘尽之后。若做不到断然薄情。最终为难地不过是自己而已。”
“为难地只是自己?”小楼一呆。听这话听地悚然惊心。而欧阳三娘瞥她一眼。薄薄地嘴唇边竟浮现一丝笑意。语气略微柔和。说。“不过你能回来。就算是立刻要走。我却觉得安慰。”
“为什么……”小楼不解。抬头问道。
欧阳三娘说:“反正都是要离开地。你若是全然将这里忘了。将这里地人忘了。对你自然是好事一件。可……”她忽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凄凉。“我只是不知道。若你真地不回来。这一切将怎么了局。‘他’会不会下定决心。”
小楼不解,转头看向欧阳三娘:“三娘,你这话,我……不是很明白。”
“果然如他所说,你真是个傻孩子。”欧阳三娘又是一笑,她的面相本来是偏冷酷苛刻那种,这么一笑,却温暖无比,俨然如变了另一个人一样,小楼看的呆了,欧阳三娘上前一步,原来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过后院,到了后院门口,欧阳三娘上前将后院的门打开,小楼迟疑一会,才走上台阶,两人并肩出了院门,站在空洞寂静的后门巷子内,巷子内空无一人,欧阳三娘不再迈步,小楼也只好站住了。
“无论如何,你能回来这一趟,我的心底十分安慰。”欧阳三娘转过身来,同小楼面对面,说,“你也该知道,‘他’对你是什么感觉,尽管这种感情,在我们外人眼里看来……是注定毫无结果的,但是感情这种事,若是做不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能靠近还如飞蛾扑火一样冲上去,那也不能称之为感情了,说也奇怪,为什么他偏偏会对你如此的死心塌地。我对‘他’的这种执着,是又爱又恨,我以前曾埋怨过,不满过,因为——‘他’的心,总是太软,这种软弱的性子,总是容易放弃,容易知难而退的,可是……一直到今日,是你让他忽然不想再退了。”
小楼皱着眉静静地听着,知道欧阳三娘说的是苏怀南,似懂非懂地听着,不敢插话。
欧阳三娘的清醒眸子忽地有些朦胧,望着小楼,说道:“有时候我曾经……想过,你的存在对他来说必定是一大祸患的,所以常常恨你。果然如我所想所担心的,一切成真了,他被国师府捉去,受那样的伤,居然对你只字不提,可知我心底对你是多么痛恨,恨不得……”语气森森,如带一丝杀机,听的小楼觉得身子阵阵发冷,欧阳三娘察觉,忍不住歉意对她一笑,才说:“你的身份,在某些人的眼中,或者是尊崇无比的,可是你知道么?他的身份,在我,在我们那些人的眼中,却也同样的尊崇高贵,同你不相上下。”
小楼听到这里,蓦地觉得毛骨悚然,欧阳三娘这么说……竟是也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了,可这不是最叫她震惊的,小楼所惊的是:苏怀南的身份……竟然如此?她是神风的御公主,身份自是尊崇无比的,那么他呢?能跟她相提并论的,难道他是……
欧阳三娘嘴角笑意浅浅,自顾自说:“现如今我也逐渐地放了这颗心,将来究竟如何,自有天命,而天命是由人创造的,如今的他,已经不想再退,也不想再芶安于现状,所以或者可以一拼,我们多年的等候谋划,不就是为了等他下定决心吗。可是现在,小楼……我却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担忧了,以前他想退缩的时候,我知道他心底有个梦,是个平淡的梦,想要跟着自己心爱的人携手一生的平淡美梦……可是如今,这梦已经注定了破碎,所以这种破碎让他终于醒悟了过来,终于决定不要再妥协,而要去抗争……可是如此一来,将来的路,必定艰难而充满了腥风血雨,以他平和的性子,我怕,我是很怕……”
欧阳三娘说着说着,慢慢地抬起头来,面上有些畏惧地看着这飘着雨丝的沉沉暗夜,似乎想从这暗夜之中找出一些关于未来的启示,可是却又多么徒劳无功。
她的声音在这么寂静的巷子内,听来是如此的真切,真切到有些残忍,小楼似乎明白了欧阳三娘要讲的是什么,心中砰砰地跳着,脑中飞来闪去的,都是苏怀南的影子,乱乱想着:“他要‘争’?那是争什么?他要走的路,又是什么?腥风血雨?艰险无比?现在想想,方才他说要离开神风时候的样子,跟现在欧阳三娘说的这些,似乎也并不仅仅只是离开神风这么简单,而且他的身份,究竟是什么?”脑中乱成了一团,苏怀南的脸,那一双如星子一般的眸子,他温柔的动作,举止,他说要离开时候的
情,带点绝望意味,他注视着自己时候……还有,对T[听雨南楼,她曾经听过欧阳三娘称呼苏怀南为……是,是“殿下”!
“然而不论如何,我知道,他已经选定了的路,是不会再退缩了,而在达到目标之前,他也绝对不会放弃,因为……”欧阳三娘逐渐镇定下来,却没有说下去,面上的神色逐渐恢复原来,双眸平视看向小楼,看了好生一会儿,才又说,“我不送了,小楼,保重。”
小楼如梦初醒,仰头看她,忽然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欧阳三娘直直地看着她,想了想,一笑,回答说:“你该知道的,你应该知道的,你为何要问别人呢?他之所以不告诉你,不也是因为你已经将他忘记了吗?只是一面而已,你所做过的事情你都已经忘得干净,偏偏只他还念念不忘,可怜……果然,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哈,哈哈。”她伸出手来,将伞递给小楼,转身向着拢翠袖的后门处走去,人走了进去,将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小楼握着伞,怔怔站在雨丝之中:“我应该知道?那我先前定是见过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她茫茫然转过身,边走边想,回忆从自己流落街头之前开始倒数,一幕一幕,一点一点,过滤着,飞旋着,涌现出来……
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不知从哪个尘封的记忆里飞旋了出来,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小楼猛地刹住脚步。
耳畔传来拢翠袖中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声响。
男人的高叫,女人的**,杯子碰撞的声,不知是谁,雄浑的声音喊道:“把这一杯给爷喝光了!”
记忆里有个声音也随之冲出来:“来,乖乖把这杯给本王喝了……”
小楼的眼睛逐渐地瞪大,似乎要看破眼前的浓浓夜色,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你不是要说你不会饮酒吧,梅南质子……殿下?”
好似脸上被人打了一个巴掌,小楼顿时觉得耳朵嗡嗡地开始作响,所有声音潮水一样涌上前来,男人肆意无忌惮的哈哈大笑,女人的窃窃而笑,轰然响起却很快又潮水一样退却了去,在众多灯红酒绿的场景之中,有个人自众人身影之中脱颖而出,他孤零零站在原地,一身月白色不染纤尘,嘴角上带着一丝愤怒,双眸中却隐隐带着水泽的气息。
如此,飘然若仙子,遗世而独立……
是他!
小楼身子一晃,伸手,手掌心抵在了旁边的墙壁上,冰凉的感觉顺着掌心入了心底。引得她一阵难以压抑的战栗。
是了……她记起来了……记忆的长流之中:
“真是不识抬举!”一声怒喝。
“啪!”巴掌的声音,接着,是几声惊呼,有人远远避开。
“不过是个亡国的质子而已,寄人篱下,你清高什么!”男人依旧在怒吼。
“王叔!你做的太过分了吧!”昔日的她,迈步自外走进来,一眼看到的,是被打得跌倒了地上的那个人……那是“梅南质子”,月白色的袍子蹭在地上,却仍旧一尘不染似的,他回过头来,看向门口站着的小楼……嘴角竟带一抹叫人触目惊心的鲜血,而那一双眼睛……
小楼蓦地觉得心疼起来。
她怎会忘记……那一双眼睛?虽然,以前是楚然无力的,而现在是笃定温和的,可是,她怎会忘记,有那么一双眼睛,曾出现她的生命之中?
而,这也实在难怪小楼,当时她满心满脑满世界的都是金紫耀,怎会将其他男人放在眼里,怎会格外留心,现在想想,当时留给她的唯一印象,是那男子柔弱的模样,双眸似是受惊的麋鹿,温柔还埋藏着一丝丝倔强。
那一身月白,实在不忍心有人将他弄脏啊。
当时身为御公主的自己的愤怒,竟在看他一眼的时候无法压抑,所以当时才会义无反顾地出手相救,而后怒气冲冲的将当时势大的宁王爷奏了一本,终于将他发配边疆去,心底才觉得痛快一点,闲暇的时候会想到:“这样一来,就没有人敢去弄脏那个人了吧。”于是会觉得会心微笑,可……怎会想到,他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对自己念念不忘?
如许情深,如许情深。而她竟一直不知。
手上一颤,伞飘然落下,向着地面坠落过去,小楼兀自没有察觉,心底只想:“为何我竟然会忘记他?为何我竟然不记得是他?他,他在心底会怪我吗?”一瞬间,有一种想要返回去告诉他她已经记起来了的冲动,可……
那柄伞最终没有落到地面上。
有人微微弯腰,伸出手去,及时地将伞柄抄在手中,缓缓举起,重新遮在了小楼的头顶。
小楼猛地转过身来,又惊又喜看向来人面上,待看清那个人,却忽地收敛了满面喜色。
“为什么不好好地在宫内呆着。”金紫耀双眸微垂,面上看不出喜忧,语声也是淡淡地。
小楼望见是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不知为何,竟觉得无端端地心虚,虽然他并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别的话出来。
“我……我……”她迟疑了一会,才扭开脸去,“我有些事……需要办。你……你怎么出来了?”
“我特意出来寻你。”金紫耀回答,抬眼看她一眼,又垂下眸子,“殿下若是事情办完了,可否立刻回宫?”刹那似生分了一万里。
小楼心底阵阵发凉,却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点点头:“嗯……”
金紫耀替她撑着伞,向前走一步,小楼随着他向前走了一步,忽地心底一动,又停住,慢慢回头望了一眼。
巷子寂静阴沉,拢翠袖的后门上吊着两盏灯笼,在风中微微地摇晃,门口也寡淡而清净的,除此之外,别无人影。
果然是错觉么……
“唉……”小楼微微叹了一声,重转过头来。旁边金紫耀仿佛没有察觉她的迟疑,自顾自目视前方,不动声色,同她差一步的距离,相伴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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