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我听说,大将军又要出征了,知道他这次又是要收拾谁么?”皇后的声音很低,在这个宫闱之内,还没有什么人敢高声说话,“这次他要除掉的是南安王司马辉。论起来,南安王还是你的叔叔。你看着吧,等到这些司马氏的藩王都杀完了,他就要来逼宫了。昂儿,你父皇是个窝囊废,算是没什么指望了,咱们母子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司马昂沉默着,他从一生下来就处在大将军的重重压制之下,所以他远比一般人更沉着,更能够等待,他从来不会比别人更早说出自己的见解,这个习惯形成得太深了,哪怕对方是他的母亲,他也不会贸然开口。
皇后的性子,原就有些浮躁,如今上了些年纪,更好弄个左性子,司马昂的宁静致远她不能解,反倒深恶他没有火气,做事没个刚性儿,觉得他若不得她时时教诲,是成不了大事的。“昂儿,若大将军不在京里,则正是咱们起事的时候。”
“母后的意思是……”司马昂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他知道皇后的手里并没有什么力量,皇后的娘家萧氏一门被穆家压制多年,调不动一兵一卒,即使大将军穆文龙不在京里,京城和皇宫的防务仍旧在穆文龙儿子的手里,母后又能如何呢?如果眼下的局面是一局棋,他已经想遍了所有能走的路,母亲唯一能利用的就是子攸。她是穆文龙疼爱的女儿,可是那个父亲对女儿的爱能有多少呢?抵得上万里江山么?如果抵得上,那么他也就不会把她嫁给自己了,他会给她找一个更好的人,一个不那么忌恨穆家的人。现在,将来,穆文龙都会利用子攸,而母后早晚也会想到利用她。所以他总远着她,是怕她有一天会成为自己的心病,可半年了,她总在他眼前晃,虽然是那么碍眼,可他现在担心母后盯上了她,他的心口还是微微得发闷。
“昂儿,我想让你见一个人。”皇后的声音更低了,神色有些诡秘。
司马昂松了一口气,不管这个人是谁,总归不是子攸了,“母后要我见什么人?”
皇后拍了拍手,里屋的门帘撩开了,一个身材略有些矮的女子走了过来,眉眼都极美,可是肤色却微微发黑,虽然宫妆打扮,可神态样貌较之中州女子都有些个不同。
司马昂略微吃了一惊,“母后这里怎么会有北蛮族女子。”
那女子向他微笑,按照宫中礼节熟练地行了礼,中州话也说得极顺溜,“月奴拜见王爷陛下。”
司马昂的心思已经转出去了很远,他没有再看那女子,“母后这是什么意思?是什么人,把这个女人引进宫里的?”
“昂儿,你就别问这些了。这个月奴有些紧要话想要同你说,那才是重要的。”皇后向着那个蛮族女子微笑着,她的希望都在她身上。
“王爷。我们草原上地人说话不喜欢绕弯。月奴是替大汗来给大颢朝地皇子传话地。”月奴说话地声音清脆响亮。眉宇间颇有几分类似男子地刚毅果决。司马昂看着她。不知怎么地就想起子攸来了。
“王爷。您知道我们草原上地人。还不到中州人地十分之一。我们是不会占领中州这广袤地土地地。”月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俊美。却微微有些忧郁地男子。她不知道如何才能打动他。所以只好转述大汗地原话。“所以。如果您能将穆文龙跟藩王地作战计划。以及他在北方边界地军队部署情形偷出来。告诉我们大汗。那么我们大汗将驱赶十万铁骑。横扫中原。我们将屠戮穆文龙地军队。恢复您司马氏昔日地光辉。请殿下放心。我们不要这对我们草原人过于广大无法驾驭地土地。我们出兵地报酬仅仅是希望殿下能够向我们大汗称臣。年年纳贡而已。殿下。您难道不想跟我们做这笔交易吗?中州富饶无比。相对于国库每年地丰厚收入。殿下只需要向我们缴纳很少量地钱币。却可以成为这片土地真正地主人。殿下……”
“住口。”司马昂地声音不高却严厉。打断了月奴地话。她吃了一惊。有些不知所措。随即将求助地目光投向上面端坐地皇后。
“昂儿。”皇后又慢条斯理地开口了。“我知道。这个蛮族女子话说得露骨了一些。原是有些莽撞。可依我看。这事——可行。”
“母后。”司马昂没有看向自己地母亲。他地眼神凝望着一个更远地地方。他压抑着自己地怒气。没有让声调变得更高。“武威十三年。太祖被围困在齐月山十七天。险些丢了性命;武德二十九年。圣祖皇帝亲征北疆草原。死于暗箭之下;圣德三年。北疆蛮族扰边。一度攻占北玄城。只因城中百姓抵抗。北疆可汗便下令屠城。城中七万百姓。无一幸免……母后。这些事。您都不知道吗?”
“昂儿。你不要傻了。”萧皇后一巴掌拍在桌上。堵住了司马昂后面地话。“你还分不清轻重缓急吗?眼见这天下都不是你地了。你还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北方地可汗想要与我们合作。这就是我们母子唯一地出路!你难道连这层也想不到吗?”
“母后教训,儿子不敢辩驳。只是——我司马氏从来不出忘德背祖的混账败类。”司马昂站了起来,皇后没想到一向在她面前极为顺从的司马昂会有这样的话,错愕之间没说出话来。司马昂面色微微有些发红,转身快步走出皇后的宫里,萧皇后一张脸登时紫涨起来,要发怒,可司马昂已经走出去了,她没想到儿子会违背自己的意愿,现下想喝令儿子回来,可是盛怒之下,竟找不出话来说。
司马昂骑上了马,也不等自己的侍从,一路狂奔而去。可也走不多远就到了繁华街市上,再要奔马只怕会踏到路上孩童,他勒马慢下来,郁愤之气无处发散。忽抬头,子攸竟在不远处,站在卖糖人的摊子前,难得地在外边穿着女儿装,他便知道她该是刚从娘家回来。身上穿着浅金色底洒线绣的妆花缎裙子,可头上却只素雅地插了一只白玉蝴蝶簪,这倒不大合她这身华贵的衣裳,司马昂正有些奇怪,又见到她左手里攥着一个沉甸甸的小包,就明白了,她必然是出了娘家的门就嫌头上的钗环沉,把什么金的步摇钗环都去了裹在包袱里了。司马昂忍不住微笑,她正在给卖糖的人铜钱,换来一只糖做的猪八戒。
“子攸。”他骑着马已经走到她身边了,在马上唤了她一声。
子攸正在咬猪八戒的耳朵,被这一声熟悉的声音吓了一哆嗦,手一松,糖掉在地上。
司马昂像是怕了她掉东西了,连忙从马上向捏糖人的丢了一颗银锞子,“再给她一个糖人。”
卖糖人的吓了一跳,这块银子足有五两,能买一笸箩糖人还不止,所以也就大大方方地每样糖人都送了子攸一个。
子攸脸有点热,羞赧地笑了,司马昂的脸上还是冷冰冰的没有情绪,但是向她伸出一只手来,“走吧,回家去吧。别在外边游逛了。”
他是在邀请她骑上他的马吗?子攸的脸红了。
“不会骑马?上不来吗?”司马昂以为她的磨磨蹭蹭是因为她害怕这么大的牲畜,“没事的,踩在我的脚上,我拉你上来。”
子攸不再迟疑,她的脚尖点在司马昂的脚上,一手拉了司马昂的手,身子轻盈地向上一纵,已经坐在司马昂的前面了。身法利落得让司马昂有些惊讶,他从侧上方偷偷打量了子攸一眼,她舒舒服服地坐在他怀里,嘴里叼着新的猪八戒糖人的耳朵,笑眯眯地看着前面,脸上仍旧是糊糊涂涂的神色,可是却心满意足似的。他的心也不知怎地就跟着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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