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昂和子攸离开小酒肆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临离开前子攸又跟掌柜的大伯大娘唠叨了半日,司马昂听见子攸在后头跟他们说要注意身体,不如雇个伙计不要什么活儿都自己干之类的话,这些家长里短的话他听得新奇,不觉便微笑了。默默想到,倘或他们不是皇子王妃,只是这酒肆的邻居,不知那又是什么光景。
子攸已经出来了,见到司马昂在前面等他,不知想着什么正在出神,月光下他微微低着头,一双眼黑曜石一般明亮。她便走了过去,“你在想什么?在想陈长卿说的话么?他虽是个文人,话却有些道理。虽然狂了些,倒也是文人本色,倘或他冲撞了你,你可别怪他。”
司马昂一笑,“走了神儿,倒不是在想他说的话。不过这人的确有些意思,改日还该请他到家里叙谈。”
子攸已经上了马,在马上点点头,“好,明儿我就打发人去请他。”
司马昂也上了马,听她说话又笑了,“子攸倒是利落爽快,明儿是你爹爹出征的日子,按礼我要出城去送的。”
子攸歪着脑袋想了想,“是啊,我怎么把爹爹离京的日子都给忘了。”
司马昂看着她傻呵呵没心没肺的样子忍不住发笑,“总是快些回去歇息吧,你也折腾够了,可累了吧?”说了催马向前,子攸也跟了上去。
“是你想快些回家去见你的侧妃吧。”子攸哼了一声,把“侧妃”两个字咬得山响。
司马昂倒不在意,向她说道,“萧吟是我表妹,你倒要对她好一些才是。倘或她以后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只要还可恕,你就看在我的面上,恕了她吧。她虽大你一岁,可终究是深闺里养大的娇弱女子,不比你这样整日家在外头跑的,你见过世面,懂得道理,所以倒该拿她当妹妹看才是,多包容她些。”
子攸心里一阵难受,有些不大相信司马昂会有这样的要求,可这话司马昂已经说出口了,她又能怎样。再想到司马昂破天荒地头一遭陪她一整天,竟是为了提这个要求,心思就都灰了,随口道,“她是深闺里养大的,是御花园的娇花嫩草,我原是野人,是坟圈子里长得粗笨大松树。你快把她挪走吧,看我一不小心吃了她,或是我有腌臜气味熏坏了她。”
话没说完,司马昂撑不住已经笑出来了,他是深宫里长的皇子,总没听人说过这样的话,因笑问她,“你哪来的这么些歪话?”
子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可他在笑。她又没法说旁地。都说抬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那人还是司马昂。她拿他没法子。他倒像是她命里注定地克星。
司马昂看出她又是恼怒又是难过。便忍着笑说道。“你只知道盘查我。找我地不是。你还不是在外边跟男子说说笑笑。喝酒谈天无所不为。明儿我也恼了。你就真不出门了?”
“那是一样地事吗?”子攸呼地气大发了。“我是为我地心。我总没去爱别人。”她回过头来。瞪着司马昂。就快哭了。却一眼看见司马昂听了这话就笑起来。才知道他原是在逗她这样说。她气得回了头。催马快走。一径回了王府。
司马昂跟着她。她下马要回院子。早被司马昂一把拉住手腕。“你若这样生气。我就不去表妹那里。只在这儿就是了。”
“不稀罕。”子攸甩开他地手。进了院子。
六儿正在廊下。见她回来。连忙迎了出来。“哎哟。小姐。可回来了。这一天又去哪了?吃了饭没有?”见她一脸怒气。正要劝慰她几句。一回头又看见司马昂。倒愣了一下。司马昂尴尬地笑笑。就跟进子攸地屋子。六儿缓过神儿来。赶忙叫里头地小丫头都出来。
丫鬟晴儿端了盘子出来装果子,笑着悄声向六儿道,“咱们王妃可真是厉害。你没见王爷那脸色,跟前两日比,倒像换了个人似的。”
六儿也笑了,“悄悄的吧,先别把果子送进去。”
晴儿笑道,“我就猜这个侧王妃是皇后娘娘硬给的,王爷未必稀罕吧。你看,虽然多了个小老婆,可王爷反而心疼王妃受委屈,这可是因祸得福了。”
“就是说呢,我真是没想到。”六儿小声说道,“只是不知道那边的那个侧妃是不是省事的人,倘或不是,日后还有得饥荒打呢。”
里边子攸叫了两声丫鬟都没人进来,只得在桌边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也不理会司马昂。司马昂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了,面色冷了下来,不冷不热地发了句话,“你到底要怎样?已经回了家来,丫鬟婆子们都看着,你还要使性儿,成什么样子?”
子攸抬起头来看了他足半日,才说道,“你是属猴子的吗?变脸变得这么快?”
司马昂被她损得愣住了,他自懂事以来,行事说话都尽可能的沉稳冷静,心头压的事儿多,与女孩子们说话的时候就少,尤其没有跟子攸这样随性的女子打交道的经验,愣了半日,又见子攸“切”了一声,扭了头,给他一张侧脸看,眉眼间变出些不屑来,低声说道,“谁稀罕你好一阵歹一阵的对我。你不耐烦我,厌烦我,就离了我这里,去找你那温柔娴雅深闺里娇养出来的侧妃去吧。”
司马昂虽然长她几岁,却还没有跟女孩子拌嘴的经验,成婚的日子又浅,还没领悟到吵架拌嘴这门艺术里的精髓。子攸虽然看起来是个直筒子似的敢笑敢怒的女子,可毕竟才十七岁,依旧有所有懵懂女孩子都有的弯弯绕绕的心肠。
所以这时候司马昂就吃了亏了。他站起身来索性要走,子攸恼火地在桌子底下一脚踢倒了圆桌对面的椅子,恰巧司马昂走过去,在椅子腿上差点绊了个跟头。子攸向后缩了一下,看着司马昂的脸色更冷,知道他必然要走了,心里便不自在起来。想设法拦住他,又没什么办法,就是有,也知道此刻必定弄巧成拙。
就在这个时候,六儿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子攸心里一乐,六儿这么急着进来回话定然是出了大事了,可凭他什么事呢,总之司马昂是要被这事给留下来了。
谁知六儿眼里却有些湿润,“小姐,穆府里来人传话,大……大奶奶没了。”
子攸愣住了,连司马昂也抽了一口气,子攸慢慢站了起来,“你说我嫂子死了?”
六儿点点头,喉头有些哽咽,“是戌时一刻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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