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昂听子攸说完了军械几乎无法使用的话,脸色终于严峻起来,“他们不能马上射箭,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此次要做的是守城,并非要他们冲锋陷阵。军械上的问题才是紧要的。”
子攸点了点头,“离出征的日子还有十五天,十五天里咱们自己拿钱造办军械也是可以的。虽然一时无法凑齐所需,可是你们前面出发了,我仍可在这里督办此事,只是……”子攸拉下脸来,“只是你看那些金吾卫的那个狗熊样,即使给他们弓箭他们也是射不准的。”
司马昂好一阵子沉默不语,子攸只看着他眼睛越发地亮,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说话,子攸无聊地直想走开,她心里盘算着还有不少事要干,钱从穆家的产业里出,要走哪里的账面,眼下时间紧迫,倘或要督办制造军械的话,该派哪个人才妥当。
正发呆的时候,忽然听见司马昂自言自语似的说,“而今之计,唯有尽快造办一类弓弩,装箭极快,最好能够连发,那便纵然无法瞄准也无大妨碍了。”
子攸愣了一下,“你说的那类弩咱们本来就有啊,原本是用在战车上的,过去大颢每辆战车上三人,一人驾车,一人向弩上装箭,一人发射,每次能连射五枝箭,只是准头不大好,不如弓箭,但是用在防御上射退敌军还是管用的。现在之所以不多见了,大概是因为这些年我们大颢从西边引入良马之后,大多数时候运用骑兵机动作战,逐步淘汰了战车,所以这些年也只装备骑兵。你说的那样的弓弩,只怕现下去武库里还能找到前些年剩下不用的,还可少造办一些呢。”
司马昂本来是慵懒地坐着的,这时候抬起眼睛来看着子攸,忽然笑了,子攸舔舔嘴唇,猫一样地眯起眼睛,“你笑什么?”
“我在想大将军是怎么把你养大的?”司马昂站了起来,“既然现成就有这样的东西,我该去看看。按你这么说,既然有原先装配战车的弓弩,那肯定不只一样,我带着齐烈去挑选几样守城时实用的。”
“唔,”子攸还在盘算别的,听他说了便傻呵呵地点点头,“那是正理。”
司马昂瞧着她发呆的小脸忍不住又是一笑,“也不知你还知道多少这些乱糟糟的东西。”
子攸黑起脸来,“你必定不喜欢我这样的野丫头,你必定喜欢萧吟那样会画画刺绣说话慢悠悠的贤淑女子。”
司马昂在前面走,没搭理她的话。
她恼了。紧紧跟上去。“你喜欢不喜欢我?”
“喜欢。”司马昂随口便回答了她。
子攸一愣站住了脚。她没想到司马昂回答地这么痛快。想了想又跟上去。“那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直接问你喜欢不喜欢地女子?”
司马昂嘴角上扬。再也忍不住笑了。“喜欢。”
子攸脸一热。“你嘲笑我?”
“不敢。”司马昂微微低着头。还是含着笑。
“你的脸上在嘲笑我。”子攸嘟嘟囔囔地低声说着。“你是不是嫌弃我?”
“我都已经捡到宝了,为何还嫌弃?”司马昂似笑非笑地看着子攸,子攸紧张地咬了咬嘴唇,司马昂这时的脸看起来半真半假,最是让人费解了。他平素里人前极为稳重内敛,背过人去又懒散得要死,说话也没有几分正经,就如同他弹琴一样,明明听着是阳春白雪,可听着听着又会拐成下里巴人的调调。也不知道哪个是他的真性情。
子攸还在发呆,司马昂伸手扶了她,在后头的侍卫看起来那姿势也算是个温厚的谦谦君子在礼让夫人,其实他却在子攸耳边低语,“夫人,咱们成婚的日子也不浅了,可膝下仍无一男半女,眼下为夫又要出征在外,生死未卜……这个,今晚为夫能否在夫人房中过夜?”
子攸的脸红到耳朵根,眉都要立起来了,司马昂真能胡说八道,他们成婚还不到一年,就算早就圆房那也生不下一男半女来啊,“你胡扯什么?你这王爷真讨嫌。我回家去了,武库你自己去吧,我叫两个妥当人跟你一起去,你要什么就跟他们说便是了。”
说完了真要走,司马昂连忙一把拉住她的手,“攸儿,真生气了?”
子攸满脸烧热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来,扫了一眼后头的侍卫,回过头来低声说,“我回家去看着丫头们给你收拾东西,还有传外头药铺里掌柜的筹措兵士们急需的药品,北边还有几家跟我们有生意往来的药铺,我去修书叫他们在那边原地筹措伤药。还有那许多大大小小的事要打点,我就不跟着你了,我回去就打发一个铺子里的总管去听你吩咐,你挑完了早些回家来。”
子攸口齿利落,办事脑子也清楚,一段话说完了转身要走,手腕却又被司马昂拉住。子攸恼怒地抬起头来,却正对上司马昂看着他的眼,司马昂的眸子深邃,看着她就像是也能看进她眼里很深的地方去,又仿佛她就是他眼中唯一看得到的人,子攸没有再甩开他。司马昂仿佛有多少话要说,可是现在时候不对,地方也不对。
子攸笑了,笑得很暖,也很舒心,他听见子攸说,“不用说了,我都知道的,我先去了,你早点回家就是了。”司马昂心中一阵舒畅,虽然如今他的处境跟过去比,只能说是每况愈下,可心中却比旧时轻松了不知多少,好像也不为别的,只为如今他已经不是一个人。有子攸这个想说便说,想笑便笑的人陪在身边,他自己都不再像从前的自己,也或者如今这样才是真的活着。如今他唯一惧怕的,就是自己做不到,毁了江山,毁了自己,也毁了子攸。不过眼下他最能做到的,就是让身边这位说精明又傻呵呵,说傻又精透了的小夫人宽下心来,少担些烦恼。
子攸回家的路上倒也确实是乐呵呵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愁闷都丢到了云霄上,回到家又在自己的梳妆台上看见了一只金箔剪成的飞鸟,忍不住笑出声,“上官大哥也来京城了,好极好极。”说着掉头就向外边走,六儿喊她外边下雪了加层羽褂吧,她也没顾上。
那时她哪里想到,祸端就从这时候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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