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卓在柏林道的宅邸。今夜虽然主人在家,却显得尤其安静。他常在外头应酬,加上风流的地方甚多,反倒是自己的家,呆的时间并不长,象今晚这样早早回来,还是孤身一人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外头天色刚刚擦黑,见他独坐窗前两三个钟头,也不嘱咐用晚饭,佣人犹豫着,还是准备靠近询问,却被他一个手势挡了回来。看着精神不集中的人,实则并没有忽略周围的动静。放在身边的手机这时候响起,他低头看了看号码,是乔伊,按捺了先前的情绪,他伸手接起来。
“我晚上回去,你过来吗?”乔伊的身边很吵,声音听起来有点儿飘,大概喝了酒。
“你在哪儿呢?”张文卓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乔伊通常只在周围没人的时候,才会给他打电话,哪怕他俩关系已经不是秘密,他在外头也是格外小心。
“刚吃过杀青酒,我这就回家去。”乔伊就算微醺,神态倒还是清醒,“酒店比较吵,但没人跟我。”
“嗯,”张文卓知道乔伊是很想得到他去不去的答案,也不再托辞,“改天吧,你回家开车要小心。”
乔伊没说话,隔好一会儿,张文卓都想挂断了,他才突然冒出句:“你身边有人?”
他极少明目张胆地吃醋,但张文卓明白,自己在外头花花的时候,乔伊是不好受的,纯粹玩乐的心态,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从他了解他哥跟自己有过纠结之后,几乎没有再刨根问底,张文卓多少能猜出他的想法,他其实是害怕了解太多。
“没有,要不你过来?”
“好!”
乔伊一反常态,立刻答应。整得张文卓还挺后悔的。
挂掉电话,他招呼佣人准备点儿吃的,跟他们讲说乔伊要过来。接着自己上楼,换了身衣服。自从乔伊接了新戏,一直都挺忙,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但说实话,张文卓也不至于就到了想到不行的地步,毕竟他身边并不缺人。可既然乔伊今夜有送上门来的热情,他也不想太冷漠。
他回家寻思半天,该琢磨得也都琢磨得差不多,迟艾提出的让人咋舌的请求,他还是三思而后行,先把田凤宇那头的底摸清再说。外面传言是他俩关系有点紧张,似乎闹绷了,但也不至于到雇佣杀手灭口的地步吧?要真是那样,他心肠也太狠毒了,他还是决定按兵不动。乔伊过来的好处,就是可以通过他打听阿昆,康庆和封悦那俩人精不露破绽,不代表阿昆不会。
礼拜三一大早。天就阴沉沉地,随时要迎接一场暴风雨。封悦穿戴整齐,走到门口,车子已经停在那里,阿宽开门走下来,脸色算是轻松。他最近都在挨辆检查他俩的座驾,保证每辆车子没有被监听,同时更新安全系统。阿宽每年会抽出时间去南美参加特训,今年因为封悦状况格外多,才一直推迟。
“今年打算什么时候请假?”封悦问他。
上了车,一边跟阿宽说话,一边示意他们等人。
“看情况吧,暂时定不下来。”阿宽打开车门,示意他上车等,外头太闷热,这会儿还刮起大风,“今天公司有什么急事?这么糟糕的天气,不能在家休息?”
“美国的代表过来,要开会。”封悦上了车,回头朝屋里看去,康庆从里面走出来,似乎刚刚挂断手机。
“你两点约了医生,我去公司接你。”
“今天不行,你帮我改约别的时间。”还不待阿宽不满,康庆低头钻进车,封悦随口就问:“跟谁打电话?”
“战克清,”他说,“他在国防部那里搞不定,问我借关系。”康庆说着。扭头冲封悦不怀好意地说:“干嘛?跟得这么紧,你以为是谁?”
封悦抿嘴一笑,没理睬他,直到车子开起来,阿宽升起前面和后座的隔音板,才说:“我以为是大A那里的人。”
“还没到能说得上话的程度呢,”康庆突然想起田凤宇的警告,“你觉得大A这个人怎么样?”
“我哪了解,又没怎么接触过。”
“他好像对你印象不错。”
“大概信不过张文卓吧?所以想多开一扇门,你知道,就他那背景,想找人接洽,也不是那么容易,美国人封锁得很厉害。”
“他怎么得罪美国人的?”
“你问我,我问谁呀?”封悦瞪他一眼,“你还真打他主意呢?”
“不是,”康庆收敛起玩笑的嘴脸,郑重其事地说:“想是想,现在工厂的生产线也承担不了更大的单子……”
他原本是想借用美**火商的工厂,虽然他们看似生产美国的军备而应接不暇,内部传出的消息说其实并非如此。但现在那边的大头目竟然是封悦多少年没有露面的亲爹,搞得康庆也不好意思再打他们的主意,很明显。封悦并没有跟他爸爸相认的打算。
这倒也不怪封悦。
康庆从小就跟他很亲近,知道封悦对他爸爸的依赖,其实远远胜过对左小姐母爱的渴望。左小姐向来都有些野心,也不是那种安心在家相夫教子的人。当时波兰街的人都觉得封威挺窝囊的,除了画画,除了英俊的皮囊,没别的能耐,就是个在家带孩子傻大个儿,当时封悦成天都赖在他的身边,吃药吃饭,都是爸爸喂。
但是。自从封悦跟妈妈搬走,他爸爸就从人海消失,好像完全忘了自己的儿子。就算给老婆甩了,丢人丢份地,好歹也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封悦悲欢死活,加上封悦这执拗的强脾气,一时半会儿没有破冰的迹象,康庆也只能把先前的宏图伟愿暂时搁浅。他现在只是纳闷,田凤宇那天为什么突然会提起大A的名字,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而康庆清楚,田凤宇不肯跟他交代的底细,恐怕是他无法想象的,一寻思到这儿,他就忍不住在心里臭骂,这他**的柏林道,到底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
封悦眼神望着车窗外风起云涌的天空,尽管他心中充满对大A这人的问号,但是他此刻的心思,其实是放在迟艾的身上。他生性敏感,迟艾近来时不时跟踪他,其实并不是次次都能瞒过他,只是假意不知而已。当年小发对封雷视死如归的爱,也许只有封悦能够感同身受。他不晓得如今的迟艾,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他记得多少,忘却多少,外人无法得知,也不能分担,封悦想,迟艾现在处境,只怕日日生不如死。
夏日暴雨,来去匆匆,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还是倾盆而下,当车子停在房门前。天已经放晴了。田凤宇把手里一盒点心交给迎过来的佣人,是回来路上买给迟艾的,他近来爱吃这个牌子。
“迟艾呢?”他见小夏从楼梯走下来,于是问道,“下雨天,没乱跑吧?”
“在楼上看书呢……”小夏脸带难色,踌躇不决地说:“看的是……盲文书。”
田凤宇皱眉,不禁头大,迟艾刁蛮起来,犹胜当年不说,如今更让人捉摸不透,已经完全脱离药物控制的他,因为不再接受检查,现在真实的状况,无从得知。他朝楼上走去,迟艾坐在二楼客厅那里,吃着苹果,可能是听见他的脚步声,转头看他,右手却依旧停留在书页上摸索。
“凤宇哥,你回来啦?”他看上去跟个没事人一样,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如何怪异。
田凤宇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圈住他的肩膀:“看什么呢?”
迟艾没有回答,手指停止摸索。
“怎么想起看这些书?”
“你买这么多给我,不看完多可惜。”迟艾扭过头,他们的眼睛逼近彼此:“你给的,我都不会扔掉。”
田凤宇无奈,抱紧他,直到觉着迟艾的身体渐渐在他怀中放松,才说:“你还有别的选择,知道吗?”
你错了,凤宇哥,我从来没有选择,迟艾心中暗想,嘴上却说:“我知道的。”
迟艾不肯下楼吃饭,田凤宇只好吩咐放在楼上用。他其实不喜欢在餐厅之外的地方吃饭,从来不是那种边看电视边用餐的人,但迟艾执意,也只好迁就。只有他们俩,在二楼客厅角落的小桌边坐着,落地窗外是暮色笼罩的花园。
田凤宇见周围没人,顺口问:“你找过张文卓?”
迟艾没有惊奇,好像早就猜到他会知道:“是他来找我的。”
他的答案,让田凤宇心中一冷:“他找你做什么?”
“我哪知道?他找我,我就去了呗。你要是不想我出门,我以后谁找都不去了。”
“那倒不是,”田凤宇不想给迟艾自己禁他出门的误会,“只是张文卓那个人行为不轨,你对他要多加防备。”
“哦,”迟艾仿佛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又吃了会儿,头也不抬地说:“你是不是怕我到他跟前泄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