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演时时与齐粟娘通信,虽是一心治河,听着齐强回来,又是腊月里了,也排开了日子,寻了几天假回来探亲过年。他下了船便连夜赶路,到得半夜方才到家,原是想给齐粟娘一个惊喜,却被家中的四阿哥惊得不轻。
齐粟娘见着陈演回来,心中大喜,一应事务全丢给了陈演,自个儿躲在房中,绝不出门半步,便是和秦全儿说话,也是隔着房门。
她原料着四阿哥因着情势多变,必会立时就走,没料到却一直待到第二日,消息回来,高邮知州的顶带已是被除了,却没有抓到反贼明正典刑的消息,齐强的事儿更是一点影儿没有。
齐粟娘从陈演嘴里听到这些消息,虽是欢喜,却大是疑惑,细细打听,方知这乱子来得糊涂。原是高邮知州与高邮帮勾结,寻衅欺压过往的常州漕船,索要例银。常州帮为了以眼还眼,故意把高邮知州贪渎河工银两的消息放了出去,引得奉皇命巡视河工的四阿哥来探查,高邮知州忙着应付贵人,顾不上漕帮事务,常州帮趁机闯入了高邮城,打进了高邮漕帮坛口。
其后高邮城便陷入一团混乱,当初袭击四阿哥的却是接得高邮知州告急,闻讯从宝应、兴化县来镇压乱民的河标绿营官兵。
齐粟娘听得这消息,暗暗咋舌,不知这些误伤了皇阿哥的官兵最后是何结局,只将齐强涉入之事给陈演说了。陈演笑道:“齐强哥既与四阿哥受伤之事无关,便只是帮会之事。粟娘,我为治河来往于漕河沿岸,这漕河上下水手近十万之众,不过是讨口饭吃,互相帮衬,虽是于朝廷多有不利,但帮会若禁,他们必会衣食无靠,漕运亦难再行。漕运事关国本,我看着,这帮会是禁不住的。齐强哥只要未被人拿着杀人越货的实据,却也容易藏住。”
齐粟娘听得他轻描淡写,不禁发怔,再想起这阵子日日忧心,为着齐强的性命对四阿哥曲意奉承,一时竟是多余之事,不由得苦笑道:“无事就好,这事儿可不能再来第二回了。”
眼见着四阿哥回了城,齐强也回了家,齐粟娘放下心上的大石。原因着四阿哥和齐强,腊月二十四送灶神马虎过了。如今见得陈演回家,齐强无事,满心欢喜,下心准备好好过年。
乡里人家过年规矩可不小,齐粟娘将陈演和齐强赶到屋外,从下而上把两座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后,便裁了红纸,要在陈齐两家的大门、屋前,灶前都贴上红对联。齐粟娘的字上不了台盘,陈演却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出身,没料陈演却让着齐强写春联,自个儿在齐粟娘备好的熟蛋上画些红绿山水人物,为年初一备好吉祥如意蛋。
齐粟娘先看齐强字体,果真奇俊,尤在陈演之上,再看诗句,却是大掉酸文,或是“紫气佳作富贵福,春风翰墨展华才”,或是,“春水泛桃花,水面文章呈异彩。东风梳柳絮,风光旖旎蕴深情。”之类,全不是庄户人家的规矩。
齐粟娘见他写得不知所谓,心中大怒,扯过一张宣纸,歪斜写上几句春节指定用词,让齐强抄写。齐强见得“春回大地,福满人间。”“人勤物丰,国泰民安。”“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如此俗到不能再俗的对联,哈哈大笑,一挥而就。
缠上了红纸条十来盆水仙花摆满了陈、齐两家地堂屋。门楣上贴着黄金万两地报春门吊。窗上粘着喜鹊报春地红剪纸。前后门还有护宅地门神、捉鬼地钟魁。陈、齐两家被齐粟娘装扮得红红火火。陈演与齐强这边看看。那边瞅瞅。见得连养鸡鸭地草窝都贴上了红福字。俱是大笑。
大年二十九晚上。依着扬州府高邮地界地风俗。齐粟娘用木炭在两家院中都摆了上红旺旺地“元宝火”。到得除夕之夜。两家各自祭拜祖宗。接了神。齐粟娘装了两大盆锅头饭。散上红枣、黑枣、豆子、插上松柏树枝。将花生和白果咬开了口。夹在树枝上。挂上锡纸做地元宝、钱串。做成“摇钱树”、“聚宝盆”供在了两家地神柜前。
齐强一边笑着摇头。一边用齐粟娘硬塞给他地铜钱纹红纸封了齐家前后大门。从墙上跳出。到陈家吃年夜饭。齐粟娘待得齐强进门。在门楣上挂上芝麻桔。也用铜钱纹地红纸封了陈家前后大门。合什念叨了两遍:“封财神。节节高。”便听得齐强在屋里大笑道:“妹子。你就赶紧进来吃饭罢!”
齐强比陈演大了三岁。打小一起儿长大。自是亲热。吃了饭便坐在暖笼前。互道别后之情。齐粟娘给他们烫了一壶玉米酒。坐在一边。一边用彩线编龙形。串青钱。一边听着两人说话。
“齐强哥。你这几年在什么地方过活?做什么营生?”陈演放下酒杯。顺手从齐粟娘怀中地小竹篓里拿起一根编好地龙纹彩线。一枚一枚串着青钱。
齐强看着他手上活计。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道:“先是在漕上跑了一阵私货。后来到了京城。做个帮闲混日子。”
齐粟娘听得他语焉不详,知他不想多说,陈演却道:“齐强哥,你若是还愁生计,便是不通八股文,寻个武举出身于你也不是难事……”
齐强哈哈一笑,给陈演倒了杯酒,“演官儿,你做了一年官,还不明白我哪是做官的料儿?”顿了顿道:“你放心,我手上已是有了些银钱,不愁生计。原是……原是想回来孝敬二老的,如今——”转头看向齐粟娘,“等你们孝期满了,让我妹子风风光光地嫁到你们家。”
陈演看向齐粟娘,亦是一笑,方要说话,齐粟娘却抬头道:“哥哥,这几年,你在外头可有中意的姑娘?”
齐强一愣,忙忙地连喝了两口酒,支吾道:“还……还未有……”
齐粟娘想着齐强前阵夜夜不归,想是去了高邮城的私窠子,斟酌道:“哥哥,咱们家原是贫寒,也不用拘出身,只要姑娘对哥哥一心一意,哥哥喜欢,妹子就托人去说合。哥哥既是有钱银,也不差这些,还是娶回家里的好。”
齐强呛了一口酒,满脸通红,狼狈道:“妹……妹子,你还小,不明白这些,那原是男人们寻些乐子,找地方说个事儿……并不是……”说话间,猛向陈演打着眼色。
陈演只装没看见,哪里还肯开口说话,齐粟娘微微一笑,道:“妹子的话,哥哥记在心上就是了。”说罢,站起身,到灶间去了,隐约听得齐强似是出了口大气,抱怨道:“演官儿,你现下就看我妹子的脸色做人,将来还想翻身?她过日子的规矩比我娘都大,她倒不是我妹子,是我们两个的老娘了……”说话间,自个儿也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清早,齐粟娘也不管他们大年三十晚上说了通宵,催着两人起了身,盯着他们洗漱干净,吃了汤圆和吉祥如意蛋,换上新衣,便拉着两人,赶着小马车,方圆十里的开始拜亲友。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