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捕头似是有些心虚,声音压得极低。陈演半晌没有出声,最后长叹一声,道:“她女儿虚岁快满十了吧?”
王捕头一愣,迟疑道:“应是差不多了。”
“给她传个信,让她女儿来领额盐牌子,多少也是个进项,早些把钱还了,到底他男人也是盐场里累死的,她们又是孤儿寡妇。”
王捕头连忙应了,又道:“那瘟七?”
陈演似是摇了摇头,“已是锁了他两回,也比以前收敛些了,这事儿他也没有全错,罢了。”
王捕头恭声应是,便听得衣衫摩擦声响起,齐粟娘听得陈演起身,正要退开,突又听得王捕头唤道:“大人……”
脚步声一顿,陈演温声道:“还有事?”
王捕头犹豫了半晌,终是说道:“前几日,夫人唤了小的,问了这事……”
齐粟娘听得前厅内半晌没有人声,正要再走近些,忽听得陈演道:“本官知道了,你且去吧。”脚步声便急急向后院而来。
齐粟娘转身退回后院,“膨”地一声,把井桶丢下井去,抓住吊水栓用力摇动,慢慢却怔了神。
一桶水还在半路上,陈演已是走了进来,“粟娘,我来。”抓住吊水栓,大力摇了两下,把井桶吊了上来。他柔声道:“别忙活这些,你来了这许久,我公事忙没能陪你。你不爱和她们应酬,除了在后门外买些菜,没法子出门,想是闷了。不用太拘着,我带你出去吃些清河方物。”
齐粟娘看着陈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便是要去。也不因这个时辰。你方从淮安回来。舟船劳顿。多歇歇才好。”歪头看着陈演。似笑非笑道:“你若是吃腻了我做地饭。我就去外头买个上灶地丫头。换换口味。”
陈演顿时急了。道:“我是怕你闷了。才想着今天外头吃去。你——你做地饭。我哪里会吃腻?”说话间。把齐粟娘紧紧抱入怀中。轻声道:“没有那回事。你信我。没有那回事。”
齐粟娘鼻中一酸。倚在陈演怀中。陈演再也没多说。只是紧抱着她。齐粟娘待要说话。外头又是一阵梆响。真地急务来了。陈演只得离衙而去。
齐粟娘在灶间做午饭。突听后门上有叩门声响。打开一看。却是汪县丞地夫人许氏。不觉奇怪。她自来清河。县衙属官们地夫人皆来拜见。不过是应酬。未能多说上几句。云典史夫人相氏是个厚道人。倒也罢了。这许氏清河大族出身。哥哥是清河盐场主事。丈夫是清河县丞。言谈间不免有些井底之蛙。自鸣得意地样子。齐粟娘只是淡然以对。竟不知许氏今日不曾递贴。从后门来此为何?
汪县丞年近四十。那许氏是个三十来岁妇人。虽不年少。还有几分颜色。却有些显老。她说地不过是家长俚短。齐粟娘含笑听着。过不多会。许氏状作无意。隐隐提起了许寡妇。不时偷觑齐粟娘脸色。
齐粟娘心中惊怒。冷脸推说事忙。请了她出门。待得陈演回来。齐粟娘却是一反常态。全不理睬。任是陈演百般殷勤。只当未见。夜晚也自睡自地。把陈演隐隐求欢之意挡了个结实。全无半点往日地体贴柔情。
第二日,县大老爷又起迟了,精神头儿大是不好,便是外头卖豆腐脑儿的声音叫了一回又一回,也好似没有听见。(手 机阅 读 1 6 k . c n)
云典史瞟了瞟站在堂下纹丝不动的王捕头,再看看一脸得意的汪县丞,暗自沉吟。耳边钱巡检冷笑道:“他倒是精乖,转头就去县大老爷那儿告了,也不知他是压哪一头?如今这样子,豆腐是不买了,额盐牌子可够那小寡妇吃的!听着动静,里头不像是闹了一场,也不像是点头了,县大老爷的脸色可不好看。”
云典史不紧不慢道:“《大清律》有载,盐场所在县治,孤儿、孤老失业无靠者可由县衙派下盐牌,去盐场小额领盐,在左近之地售卖。她们孤儿寡妇的,又欠着帐,也是要扶助的。”
钱巡检低笑道:“倒也是,如今可再没有人敢去买那小寡妇的豆腐脑了。”瞟了一眼上头,“话说回来,县大老爷公事上虽是方正,到底也是个男人。难怪汪县丞一回来,听着这消息,就让他夫人把这事儿提到明面上来了,这事儿要是成了,县大老爷还不对他另眼相看?”
这般过了几日,陈演打叠起百般柔情,齐粟娘只是低头做家事,全然不理。到得第四日,陈演仍是前厅议事,齐粟娘在后院洗衣。她眉头微皱,一面将晾衣竹竿上的湿衣慢慢扯平,一面思索,终是叹了口气。
齐粟娘站起身,打理好身上的桃红喜鹊袍,站到后门口,听着扁担在肩膀上起伏的吱吱声渐渐响起,又渐渐过去。她开门走了出去,看着走在巷子里的纤细人影,扬声道:“许娘子请留步。”
那素白人影显是惊了一跳,急急回头,慌乱间扁担头儿磕到了草堂灰墙上,随着一声让人心颤的摩擦声,扫出一条白痕,刮落几片积年青苔,慢慢悠悠在她身前落下。
“……夫……夫人……”许寡妇的脸色比身上的孝衣还白了几分,糯牙死死咬住下唇,颤抖着挤出了几个字,突又惊觉,急急把担子放下,低头深深施了一礼:“民妇失礼,夫人恕罪。”
齐粟娘见她一眼认出自己,不由一愣,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喜鹊袍,“你识得我?”
许寡妇头不敢抬,轻声道:“夫人随县大老爷来清河时,民妇远远见过一眼。”
齐粟娘听得如此,右手不自禁紧握成拳,心肠一硬,冷声道:“既是如此,你该知如何办了罢?”
许寡妇猛然抬头,眼中神色越发惊惧,“夫人——”
齐粟娘冷冷看着许寡妇,“你惹出来的事儿你自己收拾,也该知道用什么法儿,若是三日之内不能复了大人清名——”许寡妇脸色发青,“卟嗵”一声跪了下来,哀求道:“夫人,求夫人可怜,那瘟七日日相逼,要将我母女卖到私窠子里去还帐,民妇实实无奈,不顾名节,口不择言,还求夫人明鉴——”
齐粟娘冷然截断道:“我来此已是二十一日,你天天来卖豆腐,我何曾多说过一句?若是你不说那些疯话,安分卖你的三文豆腐,我自也容得下你孤儿寡妇……”慢慢走近几步,盯着许寡妇道:“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县台大人的清名,被你一言所污,而后若是被上官知晓,岂是小事?你不过见着县台大人心慈怜弱,故作姿态,欲以相挟,保全你一母一女——其情虽善,其行却恶,我又岂能容你!”又冷笑道:“你这点贪心被他人窥见,便来作了筏子,一唱一和,果真打的好主意!你明知我在市集上,还说那些疯话,打量着陈家的门这般好进的?!”
许寡妇吓得浑身颤抖,连连磕头,哭求道:“夫人,夫人,民妇万万不敢如此——民妇和女儿实是——”
齐粟娘见得她额头磕得乌青一片,隐隐渗出血来,再想到那丽儿,心中一软,然则脑中飞过汪许氏闪烁的眼神和话语,顿时心硬如铁,截断道:“住口!你处心积虑,非是一日之功,还要虚言掩饰?三日之内我必要看个结果!”说罢,断然转身,方走两步,许寡妇从身后一把抱住齐粟娘的双腿,哭道:“夫人,求夫人可怜,民妇的女儿还不满十岁,民妇若是不在——”
“你不需多言,诽谤朝廷命官不是轻罪,若是三日内未能复了大人清名,只有传你到衙门大堂里出丑了!小心你女儿被你拖累!”
草堂后院的木门重重关起,将许寡妇绝望的哭泣声隔断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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