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边的大槐树下已是落了满地的黄叶,当初齐粟娘棉衣的枝丫早已长得粗,也高了许多。 首发单薄的妇人身躯随着秋风的吹起,悬在枝丫下左右摇晃着,那枝丫似是有些不堪重负,时断时续地发出吱呀的声响……
宋寡妇的身躯放了下来,陈演慢慢走了过去。他蹲下身,伸出手去想探她的呼吸,却只感觉到一片冰凉,一直凉到了他的心底。齐粟娘站在他的身后,听着周襄天悲悯的叹息,“她没有子嗣奉养,娘家也无男子,无人照应,免不了受欺……”陈演的身躯重重一颤,猛然站起。
秋风大了起来,十步外陈娘子的坟前落叶飞卷着,漫起半天高的黄尘,半掩住了宋寡妇冰冷的身躯。陈演转回头,怔怔看向齐粟娘,满眼的惨痛焦虑,犹豫彷徨……
齐粟娘以为陈演想起了陈娘子当初孤儿寡妇的艰难,连忙走上一步,正要开口安慰,陈演的头却慢慢转了回去,“好生安葬了吧……”
失根的枯叶随风飘落,无声无息。
过了几日,高邮城里的作坊主们,坐着骡车到四姓五村的田里看察作物。四姓之民个个欢喜。四姓族长拥着陈演,每日与作坊主们应酬,引着他们到田间走一走,杀猪宰鸡好生款待。那些商家见得有退职官坤领头作保,订钱儿便痛痛快快地放了下来。
村人们送得他们走后,家家分了银钱,以为过冬之用。不消说陈演、齐粟娘放了心,四姓村民们个个喜笑颜开,把过大年才烧的爆竹足放了三天。和村人们热闹十余日,陈演终是带着齐粟娘赶着骡车向高邮城而回。
阳光透过帐子照入床内,陈演慢慢睁开眼来,看着螺甸厂厅床顶青色的帐幔,半晌方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窝在他怀中熟睡的齐粟娘,将她抱紧,慢慢闭上眼。
右厢房里的比儿方睁开眼,便听得叩门声响,勉强起身,掀开白纱帐看了看天色,已是太阳初升,披衣走到门前,“是枝儿么?”说话间,开了门。
一个十一二岁的瘦小丫头,穿着**色细葛布扣衣裙子,微微发黄的两个圆发髻上扎着红头线绳,捧着水盆站在门口,“比儿姐姐,你说要我这个时辰唤你,我把洗脸水给你端来了。
”
比儿摸了摸小丫头地头。“枝儿做得好。你理儿姐姐和小连哥呢?”
枝儿把水盆端入房内。看着比儿洗漱梳头。“理儿姐姐在厨房里熬好了鱼片粥。又做好了)<儿糕。都笼在了灶上。现在正在做月饼粉呢。小连哥把骡车刷洗干净。在马)里喂马。”
比儿咬着宝蓝银丝头绳。扎着辫子。点了点头。待得把头发梳光。将葱绿绫祅儿。翠绫裙子穿好。戴上对玉坠儿。套上枚赤金缠丝戒指。枝儿已经把她地铺盖整理好。
比儿拉着枝儿地手。向后头厨房走去。“你们都吃过了没?”枝儿满脸欢喜。弯着眼睛笑道:“吃了。比儿姐姐。我今天早上吃了三碗菜粥。两个干菜烧饼。小连哥吃得比我还多。理儿姐姐地手艺真是太好了。”
比儿卟哧一笑。“叫你们少吃些。以后顿顿都有。天天都有。就是收不住嘴。小心和七月里一样。吃坏了肚子。连躺了三天。那时候你哭着说什么来着。以后再也不敢吃这么多了会儿又忘了。”
枝儿红了脸,嗫嚅了半会,突又害怕道:“比儿姐姐,爷和奶奶会不会不喜欢我多吃?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比儿安慰道:“你不用怕,爷和奶奶都是好人,你只要该吃多少吃多少,别捱坏了自己就是。”又摸了摸她的头,“如今也习惯喝粥了罢?咱们南边夏日里多是两粥一干。”
比儿说着,走进了厨房,正看得理儿一脸可惜从地上捡起一小团生面粉,吹了又吹,眼见得仍是脏了些,不能再用,便向自己嘴里送。比儿连忙叫住,“理儿,也不是这样小心的,仔细坏了肠胃。”
理儿吃了一惊,咬着唇看着比儿,慢慢低下头道:“比儿姐姐,我浪费了府里的粮食若是爷和奶奶知道了,我就做不成上灶丫头了……”
比儿知晓她的性子,只得劝道:“你若是吃了脏东西生病,爷和奶奶不是要使钱替你治?若是奶奶看见你吃脏东西,不敢再吃你做的饭菜,你怎么办?”
理儿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大大,比儿见得她凹下去的面颊已是长出了肉,面上也有了红色,原本宽大的扣衣衫儿已能撑起,也像个十四岁的丫头,心中安慰,笑道:“好了,可别再让我看到你这样子。奶奶多半每日都要下厨房,让她看到了,我也要挨骂。”顿了顿,“奶奶若是骂了我,我就不让你去看你哥哥和你妹妹了。”
理儿更是吓得不行,
了,“比儿姐姐,我一定不会让你挨骂地,爷和奶奶还能让我时时出门,到别府里看哥哥和妹妹。我一定好好做上灶丫头。”
比儿看她的模样,微有些心酸,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爷和奶奶累了,今儿怕是不会吃早膳。到了午前,你就把)<儿糕撤下来,做几个下饭菜,爷的口味还记得?”
“记得,爷口味重,喜欢吃油,吃肥肉。”理儿扳着手指头数着,又犹豫道:“我只知道奶奶不吃肥肉,其他的……”
“只要爷喜欢就成,奶奶不挑的。”
齐粟娘抱着陈演的腰,在他**的胸前蹭了蹭脸,微微眯了眯眼,隐约听到陈演含糊的笑声:“粟娘,好痒……”
齐粟娘半睁开眼来,松开手,翻身看向青纱帐外,太阳把屋子照得亮堂堂,“陈大哥,什么时辰了……”
陈演从背后搂住她,慢慢揉着她平坦地小腹,“应是午后了……你饿不饿?”
齐粟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不饿,前几日那些菜里的猪油,到现在都没消干净。陈大哥,你饿了没……”
陈演似是没听到,咬着她的裸背,“你昨儿沐浴后衣裳也不穿,就钻被子里去了,我还以为……我一面上床一面想着,我实在累得不行,办起事儿来怕是个空架子,你要恼的,原打算和你商量睡足了再——结果你已经睡着了……”
齐粟娘笑得直喘气,“我那也是累得很了,哪里还耐烦穿衣睡觉,”一面笑着,却觉着背上一阵酥麻,微微呻吟,“这会儿……你……睡足了
陈演顺着她的脊柱的凹节一路吻了下去,含糊道:“睡足了……”
比儿看了看天色,让理儿、枝儿、小连把)<儿糕分吃了,走到内房门外听了听动静,却没有起床的响动。她正疑惑间,忽地明白过来,掩嘴一笑,转身下了台阶,坐到阶下守住等待。
齐粟娘已是有些筋疲力尽,陈演却仍是腻着她不放。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比儿回头看了看紧闭地房门,起身走到后院门外,将枝儿招了过来,“去和你理儿姐姐说,熬一罐红枣鸡汤,给爷和奶奶补补身子,他们也累了两月。”
陈演折腾了几回,终是瘫软了下来,压在齐粟娘身上,喘匀了气,一面抚着齐粟娘软绵绵的身子,一面笑道:“这会儿,你那些油水总消干净了吧……”
齐粟娘微微喘着气,不理他,陈演笑着翻开身,将她抱过来,搂在怀里,哄道:“明儿晚上,我一定体贴些,不让你叫累地……”
齐粟娘仍是不理他,陈演陪笑道:“要不,明天晚上我们歇歇,后天晚上我一定……”齐粟娘狠狠一口咬在他胸上,陈演闷哼一声,“那就大后天晚上……”
齐粟娘咬了陈演满胸的红印,方才觉得气平,伏在陈演怀中休息,两人静静躺了半会,陈演看着青帐顶,慢慢道:“我们这趟回来,乡下那几十户人,怕多是趁着我不在,急着把那些寡妻赶出门……那些收养地嗣子……小的也有七八岁了……将来……”
齐粟娘默默无语,过得半晌柔声道:“有周先生在……我们以后不是还要回去么,有你在……”心里却也知子嗣承业,男人支撑门户,女子在家从父,父死从兄,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是这世里的规矩。若是那些子嗣养不亲,没良心,将来关上门过日子,逼迫慢待那些寡妇,便是族长乡老也未必一定管得了,陈演与周助于这样的事多是无能为力。
陈演久久无语,齐粟娘却只觉他将她抱得越来越紧,扼得生疼,她正要开口,陈演长长叹息了一声,“周助周襄天先生,在我们村子教书,实在是埋没了……”手上慢慢松了些。
齐粟天原还在担心,听他转了话题,连忙问道:“听说他以前做过刑名师爷,却不得东主器重?”
陈演点头道:“他原是绍兴人士,家境贫寒,苦读出来,十四岁便得了秀才功名,十六岁又入府学读了贡生,却时运不济,两试不第,二十岁就作了幕客,在江南九省辗转,投充于漕、盐、河、各府主官任下,如今已是十八年,仍是一事无成……”
齐粟娘虽不知功名如何考取,只是觉得周助此人行事甚有义气,也有些见识,“他当初是怎么想着要囤积米粮的?”
陈演笑道:“他和州衙刘师爷有些交情,抄看了我罢职地邸报,他说虽不知我为人到底如何,却觉此事不合常理,必是有情弊在内,他没有对村里人说起我罢职,却暗暗囤了粮以防万一。
”顿了顿,“他说,皇上也未必不知,只是抓不到实据,我得罪地人又太多,只能将我罢职。”
齐粟娘点头笑道:“皇上圣明,有谁这么
着顶戴不要,去管这些闲事?那些人也算是厉害了,子底下弄了鬼,张大人也没有看出来。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补地堤,皇上他—这会儿必是气极了……”
“那些爷们的手段多着呢……”陈演苦笑道:“皇上都免不了上当……”
齐粟娘点了点头,笑道:“好在如今不关我们地事儿了。”从床上坐起,推着陈演,“我饿了,起来吃饭,你到衣橱里替我拿身衣裳。”
陈演大笑坐起,在齐粟娘唇上亲了一亲,披衣下了床。他打开螺甸衣橱,借着窗外夕阳之色,也不用齐粟娘说,自顾自替她选了湖绿色的喜鹊袍,笑道:“我爱看你穿这个,待会我来给你挽发髻,系头帕。”
齐粟娘掩嘴笑着,指指点点,“还有贴身底衣儿,一块儿拿过来。”
陈演看了看橱里一叠红、蓝、绿各色抹胸、罗衣、纱裤,笑道:“江宁织造地东西果然精细,我的粟娘,什么都好,就是这刺绣实在是……”
齐粟娘瞪他一眼,“我绣莲枝难道很难看么?”
陈演替她选了身葱绿色抹胸、罗衣、纱裤,到床边亲手替她穿衣,笑道:“不难看,一点也不难看……”
比儿在外头听到动静,连忙让枝儿舀了热水,两人各端了一盆,叩门道:“爷,奶奶,奴婢进来侍候更衣。
”
陈演和齐粟娘一愣,猛然间想起家里不止他们两人,还有丫头三个,小厮一人,同时脸红。齐粟娘匆忙将衣裳穿好,又替陈演打理好,方应道:“比儿,进来吧。”
比儿叮嘱道:“枝儿,看着我怎么侍候爷和奶奶的,好好学。”说罢,推门走了进去。
齐粟娘看着比儿身后的小丫头,隐约记得是叫枝儿,也不确实,看着她放下水盆,点上房中地蜡烛,站到一边,只是看着比儿做事,不由微微一笑。
齐粟娘侍候陈演洗脸,漱口,替他梳好辫子,陈演压低声音道:“我来给你梳发髻……”
齐粟娘抿嘴一笑,向比儿递了个眼色,比儿心领神会,便领着枝儿退下了。
陈演站起身来,看着齐粟娘在身前妆凳上坐下,笑道:“要梳什么头?”
齐粟娘卟哧一声笑了出来,“陈大哥,难不成你还会梳花式?”
陈演低低地笑着,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了齐粟娘的发顶,“以前,给我娘梳过……”脸上带着一些回忆,“杭州的发式花样不少,我娘梳一个头就要花上大半个时辰。刚出杭州时,她还时时换着发式,说是要配衣裳、配头饰。后来,到了高邮,她的衣裳、首饰渐渐地当出去了。我娘天天只梳渔婆髻,系头帕子,但总也要花上大半个时辰,细细地梳……”
齐粟娘鼻头发酸,默默地听着,陈演慢慢给她梳着长发,盘着渔婆髻,“……粟娘……自打在江宁大街上见着你,也有七年多了……我却还觉得,只过了几日一般……”
齐粟娘一边含泪笑着,一边去取妆盒里的如意金钗,“陈大哥,那时你和我说句话都脸红……”
陈演低低笑着,手上的动作渐渐地慢了下来,“你十月里的生辰,今年满十八了……”齐粟娘凝视着镜中陈演,不知怎的,心中一酸一甜一痛,“你今年也有二十四……”
陈演轻轻道:“我们成亲快四年了……”
齐粟娘身子重重一颤,伸到钗盒里的手死死抓住了如意金钗。陈演似是感觉到了齐粟娘的不安,手上地动作快了起来,一言不发从齐粟娘手中取过如意金钗,替她绾好发,扎上碎花巾子。
陈演笑着将齐粟娘从春凳上拉起,拉着她走向厅外,“天已经晚了,还有五日便是中秋,月光大好,我们到院子里去吃饭……”
两人方走到厅中,就听见外头一阵门响,“陈大人,陈大人可回府没有?”
陈演与齐粟娘对视一眼,还未来得及奇怪有人仍唤陈演为“大人”,就听得院门一响,一个少年的声音问道:“这位老爷贵姓,可是寻我家老爷?”
“晚生姓刘,是州衙里地刑名师爷,你家老爷回来了没有,有急事!”
“我家老爷昨日方回,还请刘老爷稍候,小的去禀报我家老爷——”
“不用禀报了——陈大人——钦差和圣旨到州衙里了,你快快去接旨——”
满宅子里的人都是大吃一惊,齐粟娘抓住了陈演的衣袖,陈演看了齐粟娘一眼,安慰道:“不用担心,若是坏事,刘师爷也不会这样急着要我去了——况且,周先生说——”一时又顿住,“我先去州衙接旨。”(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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