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花宴正是热闹的时候,各府里的偏房都陪着笑,齐强在月钩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引得她咯咯直笑,发髻上的大红牡丹花儿随着笑声轻轻颤动着。
三庆园的戏子已唱完了《游殿》、《朝议》和《密誓》,十四阿哥一边喝着河北沧酒,一边听着《长生殿》中的一折《剿寇》。
“……只这血性中,胸脯内,倒有些忠肝义胆………”
傅有荣站在十四阿哥身后,看着宋清领着翁白,齐粟娘领着比儿,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不禁咋言,“那小子胆子还真大……”
十四阿哥挥手让身边两个苏戏退到一旁,瞅着齐粟娘沾了灰的白绫子金桂扣对衿春衫,划破了的湖绿绫子百折裙裙角,“看着倒不像是她教训了他,而是她自己被教训了。”
傅有荣低笑道:“十四爷门下的奴才,又有谁敢教训?”
十四阿哥微微冷笑,将空了的酒盅放下。他瞟了一眼秦道然,又瞟了一眼连震云,“爷门下的奴才被人算计,可不是头一回了……”
傅有荣驱前将横几上的酒盅倒满,看了看和宋清低声说话的秦道然,“大管事是九爷的心腹……”
十四阿哥伸手在酒盅边沿上慢慢磨沙,“九哥忘了,我如今不是十三岁,而是二十了……”
傅有荣小心翼翼道:“奴才听说,齐管事在江南二十一处牙行,所有往来的大货商,除了齐管事,就只有齐姑娘全照过面儿……”
十四阿哥端起酒杯。“这些事儿。放在心里罢。还用不上……八哥地事儿正是要紧地时候……”扫了连震云一眼。低笑道:“他地手下在查翁白地父母?他倒是不急不忙……有闲心理这些八杆子打不到边地小事……爷天天往他跟前凑。他奶奶地就当没看见……”
傅有荣看着十四阿哥端酒杯地手暴起了青筋。笑声中带着一股森冷之气。立在一边噤若寒蝉。
十四阿哥慢慢喝了一口酒。“八哥白费心思了。他和宋清不一样。他这样地人没有实在地好处。哪里又会投靠过来……”侧身倚在太师椅扶手上。抬眼看向青帘后女眷席。“真该一顿鞭子抽死她……”
傅有荣不敢接话。直见得狄风如站起举杯。方敢小声道:“十四爷。狄大当家向您敬酒……”
十四阿哥笑着端起酒杯。一口喝干。傅有荣连忙把酒盅儿倒满。十四阿哥坐在太师椅上高高举杯。狄风如面上带笑。将自己酒盅倒满。一口喝干。
傅有荣看着狄风如坐下。悄声道:“这位狄大当家已经递贴子到府上了……”
十四阿哥无声笑着,“约他私下见一见罢……”
三庆园戏子唱完了《剿寇》,班头上前磕头谢赏。待得角儿们退下,班头陪笑道:“各位爷,齐奶奶点的这出《浣纱》折子戏,是昆曲折子戏里地祖宗,自打前朝的梁伯龙梁祖师写了这出戏,昆曲水磨腔儿才起来。按规矩,小的们唱地时候要格外用心准备些,免不了要耽误些功夫,先告个罪。”
狄风如笑着道:“只管准备去,唱好才是要紧。”帘内的齐粟娘愕然失笑,“我不过是随意点的,哪里知道还有这些讲究?”
沈月枝笑了出来,“姑奶奶这话儿,和十四爷开先说得一模一样。
”
李氏掩嘴笑道:“齐妹妹忒谦了,方才我和沈妹妹联诗,要叫齐奶奶一起来,居然人影儿都没了。这回《浣纱记》讲的是吴越春秋里范a和西施的故事,里头的典故诗词可多,最后《泛湖》这一折戏将才子佳人双双归隐园田写得极好。齐奶奶既是点了,定然是烂熟于胸,我和沈妹妹就专等着齐奶奶说戏了。”
齐粟娘一头冷汗,方要回头寻比儿,比儿已是附耳道:“奶奶,这出戏里的诗词奴婢也不知道……”说罢,立起身子笑道:“奶奶方才在丁香树干上沾了些灰,奴婢看着还是换一身儿的好。”
齐粟娘低头看了看白对衿春衫,向李氏笑道:“一时疏忽,失礼了,姐姐别见怪。”一面与李氏客气,一面站起身来,向起立间而去。
齐粟娘揭帘而出,进了专给她备着起立换衣地屋子,跟从的媳妇见得比儿眼色,连忙跟了进来。
齐粟娘看着专管叠衣服的媳妇从小皮提箱里取出一身衣裙,放在炕桌上退了出去。她叹了口气,对正在关门的比儿道:“换衣裳能拖多久?一个折子戏怕要唱上小半个时辰,如今还在准备……”
比儿关好门,笑道:“换了衣裳,还可以更衣,更完衣还可
,透完气还可以兴之所致游连忘返,奶奶这会儿实了?开先奴婢不在的时候,奶奶可是南北院子都逛遍了。”
齐粟娘嘻嘻笑着,“躲了头一回,再躲第二回便有些面皮薄。罢了,横竖下回不来了。这一惊一乍的,李奶奶肚子里有才学,要她不说也难。”
比儿取了绿褶纱琵琵襟长衫儿和白杭缎绿海棠绣边裙子,看了看齐粟娘的头发,“方才插来插去的,奶奶这发髻已是有些散了,奴婢重新给奶奶梳一个,再剪一枝绿牡丹插上。”
齐粟娘顿时笑了出来,“你可别,你看宋大当家瞅着月姨奶奶头上红牡丹地心疼样儿,生似是他家养的。这种异本花卉,我也不敢插头上,怕折福。咱们翻翻妆盒,金花翠钿不是挺多么?”
比儿摇了摇头,“这身衣裙素雅,配那些金的珠的不是味儿,碧玉簪子又不够富丽,还是鲜花儿最配。奶奶放心,奴婢在花房里看见绿牡丹切花了,一两银子一朵,记狄大当家帐上。”
齐粟娘忍不住掩嘴直笑,“我真真没看出来,比儿,你竟是比我还会过日子。”一屁股在妆台前坐下,打开红木镶银透雕折叠镜台,“行,既然是狄大当家付帐,我多插两支也不心疼。”
比儿咯咯笑着,“奶奶,先把衣裙换了再梳头,仔细换衣时弄乱了头发。不着急,那绿牡丹切花摆了五朵,奴婢走的时候,还没有一朵被挑走。倒是那红牡丹切花,绵绵替月姨奶奶抢到了最后一朵,赶着送回来了。这绿色儿虽是淡雅,却比红色儿更挑剔人呢。”
齐粟娘站起身来,将绿褶纱<<襟长衫儿和白杭缎绿海棠绣边裙子穿上。
比儿给她披了围肩,卸了钗钿,散下长发,重新梳了一个扬州时兴地蝴蝶髻,只在发内绾了一支如意金钗,发外绾了两支苿莉颤钗,一片乌油油的发鬓只等着绿牡丹来上色。
比儿给齐粟娘打理完毕,还未解去围肩,绵绵便推门进来,笑着施礼道:“姑奶奶,折子戏开场了,李奶奶和我们奶奶请姑奶奶去说戏呢。”
齐粟娘心虚不敢说话,比儿笑道:“绵绵,你回去和奶奶们说,我们奶奶正换衣梳妆呢,待会更了衣便来。”又笑道:“我方才还忘了问你,月姨奶奶可喜欢那红花儿?”
绵绵吐舌笑道:“喜欢得不得了,我为着怕人先挑去,偷偷包在手帕里给了她,她一看立时推着大爷叫赏我,大爷随手甩了两粒瓜子金。我回来给大奶奶一说,大奶奶也赏了我,夸我会办差。”
齐粟娘听得绵绵这般说,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又放了些心,沈月枝终归是知晓这后宅里地手腕儿。
绵绵眼睛在齐粟娘身上溜溜儿转了一圈,笑嘻嘻道:“姑奶奶这身儿打扮,也只有那几朵绿牡丹才配得上。比儿姐姐开先在花房里盯了半会,走到半道了,又说要回去给姑奶奶拿一朵。奴婢赶着回来,只好先走了,方才没见着比儿姐姐拿来,奴婢还正奇怪呢。”
齐粟娘看了比儿一眼,见着她送了绵绵出门,不禁叹了口气,“比儿……”
比儿转过身来,微微笑道:“奶奶放心,奴婢明白的……”
院子里,湖边渔夫退下后,生角范蠡上前唱道:“……功成不受上将军。一艇归来笠泽云……国安民乐,平生志愿,于此毕矣。正当见机祸福之先,脱履尘埃之外……”
连大船从院门外匆匆而入,在连大河耳边说了几句。连大河微一沉吟,上前在连震云耳边低声道:“大当家,翁白地爹娘住在西直门外的寺庙里,现下小地们还在查到底是哪一处。
”
连震云微微抬眼,盯着悄悄揭帘而出的齐粟娘,自酌了一杯酒,“这两日就查出来,早点把这事儿办妥,这回,就绝了后患。”
“……为邦家轻别离,为邦家轻别离,为国主撇夫妻……”齐粟娘走到侧门边,听着扮西施的旦角暗沉哀婉的嗓音,不禁扶门微驻,侧耳倾听,“早离了尘凡浊世。空回首骇弩危机。伴浮鸥溪头沙嘴。学冥鸿寻双逐对。”
齐粟娘走出了春院,尤听得身后旦角儿唱道:“我呵,从今后车儿马儿,好一回辞伊谢伊。呀!趁风帆海天无际……”
连震云看着齐粟娘身影远去,慢慢喝了三杯酒,与身边的狄风如说了两句闲话,夹了一枚青果放在嘴里,嚼吃下咽后,站起向更衣之处而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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