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金妙手”萧漠是一个奇怪的人,江湖上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数,就算月影做了他的病人,也没有见过他长得什么模样。
但他的医术却真的不错。
月影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身上一共中了班雎莲十六指。其中一指洞穿右肩,另有四指伤到内腑,三指伤及关节,最后还被黑衣人的长刀砍伤了手背。这些都不算,最叫人头疼的是血蜥蜴化人内力的毒药“冰魂”。
可一个月之后,她的伤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所以萧漠也和来的时候一样,突然之间就走了。就连找他来的简若尘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一个月里,还有很多人陆陆续续的离开。
慕容捷和慕容宸离京返回封地后不久,朱丽和苏襄襄也相继告辞,重回白山书院。
再之后,是颜啸云。
既然“祭水寒冰掌”的事情暂时了结,月影又不肯跟他离开,他便决定暂时先回持剑山庄。然后再沿绝云山脉东行。
他说他要去碧石城。
如今梁王沈夜勋和白王沈荇飞的军队在碧石城对峙,班雎莲也在那里。她有些担心,没法不认为他是去找班雎莲麻烦的,毕竟这一次她伤得实在太重。但是颜啸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出他真正的目的,最后竟以“如果你认为我是替你报仇,那就是吧”这样无赖的理由来搪塞她。
幸好她做不到的事还有别人可以。她已传书给身在巨泽国境内的师姐贝叶书,请她留意碧石城中的情况。颜啸云不是报仇最好,如果两个人真的交上了手,毕竟彼此身份都不比平常,被有心人利用起来,紫霞关的平衡也岌岌可危。
至于月影自己,则继续安静的住在信王府东上屋里。有时候会跟舒小伦一起夜行,做一回劫富济贫惩恶扬善的“玉蜻蜓”;有时候借口去看诊,到简若尘府上去切磋剑术,或者陪着沈斐然逛街。
沈斐然还是住在简若尘家里,并且一副打算长住的样子。不知道她从哪里变出了很多钱来,购置了一大堆衣物用品,逢人便说自己是简若尘的远房表姨,大占辽阳公子的便宜。好在简若尘也不和她计较这些小女孩的把戏,不过一笑了之。
似乎“青公主“的身份,已经随着东陵清妃园那一场盛大的葬礼而从此埋葬了。可月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有些时候,她会看到沈斐然和一些不明身份的外乡人悄悄的交谈,甚或传递信息。青公主死了,但沈斐然没有,堂堂巨泽国的长公主,当然会有自己的势力,如今她的弟弟和叔叔在东边打得不可开交,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至于慕容苏,也在做着自己计划中的事。
青公主遇刺后,朝中有人揣度着皇帝的心思借机上奏,弹劾负责婚礼典仪的信王在此事中疏于防范,难辞其咎。慕容苏却借机反驳,将事情的原因归咎于自己手中没有兵权,根本无法在第一时间内调动神风军护驾。
果然此言一出,立刻就有人赞同,其中就包括了她的爹爹,龙骑将军奚仲。
奚仲虽然是帝师,为官也很刚正,却有一个弱点,就是要面子。
魏中有二十万郡**,其中一半归慕容宸直接调派;蜀地由慕容捷多年带兵固守西南要冲,更是兵强马壮;就算是尚未成年的豫王和湘王,手中都有名义上的兵权——只有他掌上明珠的夫婿,除了一个封号什么也没有。
婚事是皇上定的,他不能忤逆皇帝。但他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只有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而皇帝也同样不能得罪他。至少目前,龙骑将军是羽翼未丰的裕德帝手中一个最大的筹码。
因此那日下朝之后,信王手中就多了一枚虎符。持有这枚虎符的人,可以调动京城外围的神威军两万人,并有借调帝属神风军的权力。
当然,皇帝也不是傻瓜。伴随着虎符一起到慕容苏身边的,是宝庆三年的新科榜眼,尚书令杨应同的次子杨宇。
杨宇授职长史,主管辽阳京禁军军务。对此慕容苏却不过一笑了之,既然虎符在手,一个杨宇已经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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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月影对他说,她的义务仅仅是保护而已。
上位者的恩怨私欲,战争的善恶对错,她不想去判断;谁做了皇帝,也和她无关。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剑客,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她的信仰很简单,让应该好好活下去的人可以继续好好的活下去。
这信仰,无关家国,无关疆域。
当她对慕容苏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那双灿若星河的眼睛突然变得幽深起来,盯着她看了很久,好像才第一次认识。
然后他就笑了。
月影还记得他那个时侯的笑容,和从前慵懒温柔风情万种的笑不一样。这一次,他的眼睛也在笑,笑容像是夏夜的凉风,很清爽很舒服。
他甚至还替她顺了顺头发,叹道:“月影是个好孩子!”
慕容苏只比她大两岁,因此她认为他的这句话根本是在嘲笑她言语中的幼稚无知。但有一刻,她的心确确实实是跳快了一拍。
一个曾经想要杀了她的男人!
真是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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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若尘那一池“玉楼人醉”盛极而谢,只剩了一池残荷。不过他的院子里还有难得一见的吴乡丹桂,大丽滕菊,照样可以开赏花大会,邀得宾客满座,不醉不归。
不过到后来,就连那些花也都渐渐的开败了。
宝庆三年十月廿七,裕德帝次子慕容敬满周岁。那几日西天有红光数日不退,钦天监观星定为大吉。皇帝龙心大悦,当日在皇后的凤仪殿赐家宴数百,邀宗亲王爵携眷共赴王子敬的抓周之礼。
慕容苏提前数日便将此事告知了月影。可真的到了那天,她还是觉得有些惊讶。
因为他只带了她一个人。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但想从慕容苏脸上看出端倪和想从他嘴里套出实话一样的艰难,所以最后她决定放弃,低下头目不斜视的看着微微冒着水泡的紫铜水壶。一旁的白瓷罐子里放着碧绿的茶叶,是上好的君山银针。
马车很宽敞,也很舒服。慕容苏虽然坐在她的对面,两个人却离得并不近。
看到她老僧入定般的表情,他不由的轻轻一笑,伸出手亲自沏茶,动作熟练优雅,却让一边侍坐的小丫头手忙脚乱,惶恐无比。
他摇了摇手示意她安静,然后笑道:“王妃看起来不太高兴。莫非伤还没有好么?若是不舒服,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月影抬了抬眼,道:“我一向是这样的,你不用在意。”
慕容苏笑着摇了摇头:“怎么能不在意?上回虎符一事还要多谢岳父大人。本王当然要竭尽全力,希望王妃开心。”
月影终于抬起头来直视他。
慕容苏的虎符得益于奚仲,怪不得他会只带她一个人进宫。他要在公卿皇室以及后宫妃嫔面前,表现出夫妻和睦,恩爱相敬的模样。
她想明白了,就继续低头看那些翻腾的水泡。
原来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就像这车厢之中的相对,看似近在咫尺,却是隔着滚烫的火,永远不可能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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