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一朝书成墨正浓(一)
作者:苏影1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218

月影趁着夜色赶回将军府,草草的用了晚饭,便去和父兄见面。

想起至亲,她的唇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丝浅笑。相对于别家小姐而言,从小就成长在将军府的她,从来不用担心会被逼着学习三从四德,女工刺绣之类无趣的东西,这都要拜她父兄所赐。并不是他们不管她,而是对于她的喜好,他们从来不会干涉,甚至会尽力满足。

正因为如此,即使她身为一品武将之女,也能远赴千里入伽叶宫习武。学成之后,也能继续过一种随性至情的生活。

每次当她遵照母命回家研习礼仪的时候,只要爹爹和大哥没有带兵外出,就会带着她去骑马,教她射箭打猎,然后三个人在暮色四合的树林里烤獐子,零零碎碎的说一些打仗和军营里的趣事。

月影的少女时期就在这些充满男子气息的故事里长大,每次回想起来,那些美丽的黄昏和烤獐子肉的香味,依旧清晰如昨。

后来,现在的皇上登基了,爹爹被任命为京畿营大将,长期驻扎在京城外廓;大哥则晋升少将,一有兵乱就要出征;再后来,她也嫁人了……

三个人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也不知道何时再有机会一起烤獐子聊天。

她推开门,两个许久未见的亲人正坐在灯下。左首的那个,模样未见多大地变化。只是鬓边又添了几缕银丝;右首的那一个正当英年,本应该意气勃发地脸。此刻却写满了疲惫。

“爹,大哥。”

她轻轻的唤了一声,灯下的男子齐齐抬头,望向她的眼中,有一瞬间的愕然和欣喜。

“怎么了,我有什么不一样吗?”她微笑着坐下。

“当然不一样了!妹妹现在是信王妃。再不是从前的野丫头了。变得那么漂亮,哥哥差点认不出来。”奚月华眨了眨眼,因长期地军旅生涯而被晒得黝黑的脸上,笑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神情里既有戏谑,却也有藏不住的忧虑。

“大哥尽会胡说!”她一愣,皱了皱眉,却又不便将其中的曲折明说。因此转头对奚仲道,“爹爹。这么急叫我回来做什么?还有哥哥也是,我听说大军明天才会正式入京。”

奚仲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阴翳,面上却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过些日子就是你娘的忌日,为父和你哥哥皇命在身不能远行,想让你代替我回一趟寿宁,督造宗祠。”

月影一愣:“为什么突然要重建宗祠?”

奚仲的原配夫人出生于寿宁县地官宦世家杜家。寿宁县位于辽阳京西郊,一来一回至少要三天的行程。杜夫人过世已逾三年,寿宁县中也早已建有杜氏祠堂,此刻突然说要重建,怎不令人起疑?

奚仲转过脸去,似乎不愿面对她探究地目光。只是道:“重建宗祠本是你娘生前的遗愿。建成之后福泽后世,庇荫子孙。也是一桩功德。只是为父军务繁忙,这么多年竟给耽搁了。现在想来,恐你娘在泉下有所怪罪,如今既然你也已经长大,此事交给你便再好不过。”

月影沉默了半晌,这才点头道:“那好,我先回王府收拾一下,明日……”

“不,不用。”奚仲摇了摇手,道,“你的东西已经有下人替你收拾好了,信王殿下那边我也已经派人通传。你今日便在家中住下,明天一早就和两位嫂子一起动身去寿宁。”

不过是督建宗祠而已,为什么要走得这么着急,连王府都不让她回去?难道是京中将有什么变故么?月影心中愈来愈不安,但看到父兄不欲多言地神情,终究是什么也没问,答应了一声便推门离去。

她走了之后不久,房里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奚月华看着老父凝重的神情,忍不住皱眉道:“妹妹那个脾气,明天真的能乖乖的回寿宁去吗?可别半路生出些什么事端才好。”

奚仲抚了抚额头,沉声道:“这孩子虽然嫉恶如仇,却并不莽撞。她一定能明白我的苦心。我一生事君,自问问心无愧,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月影,就连她的婚事都不能做主,只愿这次可以让她躲过一场灾劫……”

“爹爹!”奚月华忍不住急道,“京中情势真有如此危急?”

奚仲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书信,奚月华见火漆已拆,从中露出明黄色笺纸,顿时一惊,犹豫着接过手来,展开细看,脸色越来越苍白。

“这是皇上地亲笔书信……”

“不错!秘密调动两万京畿将士入京待命。这是皇上地嘱托,却拿不到任何调令。若是事败,便要追究私自调军的罪责。”

“皇上竟要冒这个险,究竟是要做什么?”

“皇上要废黜政太子。”

“啪嗒”一声,是笺纸掉落在地地声音。奚月华定了定神,连忙俯身拾起,强自镇定道:“这么快?”

“皇上的意思,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奚仲沉吟道,“昨日清晨,政太子失手将重华宫贤妃周露杀死,这件事虽然有些蹊跷,却正好可以作为借口,刚好你也回朝了,皇上便想趁势给太后一个措手不及。眼下,蜀王尚在京城,一向襄助信王的何将军也在紫霞关督战。就算京城有变,这两方也力有不逮。这是绝好的机会!”

奚月华听父亲说完,脸色微变:“皇上是打算孤注一掷……”

“不错……帝党势力其实尤未能与太后的党羽相抗,但皇上却觉得好的机会更为重要。”奚仲于灯下凝眸道,“此役若能平稳过度便好;若不能,最坏的打算就是龙太后为保政太子而废黩今上。杀父而立子的例子古来有之,龙太后的势力更是盘根错节,真要不顾母子之情也大有可能----毕竟今上这几年,太不听她的话了。”

在上位者的权力之争里,从来没有骨肉亲情,有的,只是服从和不服从。

帝党式微,只有出其不意方能占据先机。这次冒险实在凶险万分,更何况月影的夫君也牵涉其中,到时候不知道会站在谁的一边。他只有把她送走才能心安。这个孩子不应该沾染朝堂,他曾在妻子的病塌前郑重的答应过!

顿了顿,他又道:“月华,你先回营,明日照常回朝。夜半时分,带两千人马到东胜门外接应。”

“不行爹爹,我和你一起……”

“胡说什么!”奚仲浓眉一紧,沉声喝道:“这是命令!”

奚月华怔了半晌,才默默低头道:“月华领命!”

奚仲目送着儿子疲惫的背影悄然离开,就如同他方才看着月影一样----对皇帝来说,他是一个好臣子,但也许对这一双儿女来说,他却未必是一个好父亲吧?

他想起遭人排挤郁郁不得志的那几年,不能上战场立功,却被指派为楚王慕容晟的骑射之师。他第一眼见到那个年方五岁的少年,他便朝他温和的笑道:“奚将军身为大将,,却被派来陪一个小孩子骑马射箭,晟实在是倍感荣幸,不胜惶恐。”

这一句明赞暗贬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顿时让奚仲心中火起,谁知那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少年放下手中的笔,话锋一转又浅笑道:“晟知道奚将军是大酉不可缺少的栋梁之才,既得蒙奚将军教诲,晟将来定会让将军一展抱负,于朝堂之上受万人敬仰。因此将军指导晟的骑射,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他被少年脸上凛然的高华所摄,一时无语,慕容晟又道:“奚将军,晟今日习得二字,反复描摹方得满意。这两个字就当送给将军的见面礼吧。”

奚仲从宫人手中接下那一副墨迹未干的字,笔力遒劲,直透纸背。

是两个字:天下。

直到很久以后,他回想起自己的戎马生涯,总会想起这一幕。

选择往往只是一瞬间的直觉。是对是错,却是要用很长的时间来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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