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皇帝猜的不错,他与德馨太后暗中征调来守卫京城的那支外郡军队,并没有留在应该出现的地方,整个京城里,唯一对抗黑骢和燮羽联军的只有奚仲父子的京畿营。
京城外郭,十二烽燧的战火正在慢慢的平息下来。
并不是因为谁占了谁的上风,蜀王无意在此大开杀戮,十二烽燧的征讨又因为太久没有经历战争而有些疲弱——直到最后,也不知是哪一位重要人物下了命令,城堡上的烽火熄灭了,浓黑的狼烟也消失在层传达了“重要人物”的命令,士兵们一一放下了手中的刀剑,锋刃上还留着血迹,脚下的土地还倒着同伴的尸体,整个战场却突然静默,只剩下粗噶的喘息声。
慕容捷纵马步出军营之外,看到不远处的绥明堡打开了高大厚重的门,从里头慢慢的走出一队人马来。
打头的一队外郭守军之后,是两骑高大的战马,一棕一黑,马上的骑士高大威猛,却已是两鬓斑白,两人的身后跟着一顶青呢小轿,看起来很不起眼,架势却比谁都大。
慕容捷忍不住吃了一惊,那两位马背上的骑士他认识,正是父皇再世时两位重要的武将——如今是后党重臣,御赐天穹将军朴朗和御赐大明将军军和当初随奚月华远征西南望月蛮夷的田展桐乃是同袍,如今年近六旬,已经不大带兵出征,只留在京城挂个闲职颐养天年。
他二人为何会在此出现?那轿中的又是何人?
慕容捷带着满腔疑问看着那一行人慢慢走近,直到停在两军阵前。有士兵上前揭开青呢轿帘,从里面搀出一个人来。一袭儒袍。一张方正的脸。白面无须,居然是尚书令杨应同!
慕容捷这一惊非同小可,完全猜不透这几个位高权重的老臣为何会出现在此。但眼下的情形已经不容多想,他急忙翻身下马,率先走到阵前,依照晚辈之礼,恭恭敬敬地称呼道:“慕容捷见过杨大人,朴将军,云将军!”
杨应同犹自默不作声,生性直爽地朴朗已开口道:“王爷是先帝授赐的王爵。不需对我们几个老家伙如此多礼。”
听到这话,慕容捷有些犹豫,不知是赞是贬。沉默了片刻之后,杨应同的声音率先响起,道:“蜀王殿下,老臣有些事想和你商议。”
慕容捷抬头望着那张没有表情。眼神冷峻地脸。杨应同是朝中最叫人捉摸不透地人物。先帝亡故之时将他提升到相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裕德帝年少不能服众。朝中结党营私。党争愈演愈烈。他在其中若即若离。既不与谁交好。也不与谁交恶。慕容捷也曾经想过要拉拢于他。但几次三番试探下来。杨应同都用极高明地办法应付了过去。没有答应要帮他。也没有打算将他地图谋揭发。
这样地人。来这里见他有何目地?
他丝毫不敢怠慢。起手将三位重臣让入帐中。留下身后两方在战场上凝滞对望地军队——刀剑尤未归鞘。然而战争杀戮。终不过在上位者地一念之间。
军帐中点着灯。弥漫着淡淡地松香味道——松香可以用来保养弓弦。气味却和香料差了很多。出生文臣地杨应同却并没有觉得不适。径自坐下。开门见山道:
“老臣此次前来十二烽燧。是来和殿下商议接任王位之事。”
他地声音平静。却不啻于平静湖面投下地巨石——千层浪翻涌。让这小小地军帐一时寂静如死。
而那两位前朝名将,却只是扶剑端坐,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般,静静的望着对面惊诧莫名的少年王侯。
“请王爷先过目此物。”杨应同语调依旧十分平静,从袖中掏出一件事物,慕容捷接过,见是一张泛黄的纸笺,上头的字显然是拓本,依稀熟悉,竟是父王地真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久……东宫谨慎沉厚有余,决断轻灵不足,更有母荫之怠……朕未敢轻心,承祖宗福泽……次子捷,深肖朕躬,可以承宗庙……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他浑身一震,那张复拓的薄纸竟似有了千钧之力。
“杨大人,这是……”
“此乃先皇遗诏拓本。”杨应同静静答道,“先皇驾崩之前,已察觉出中宫毒杀后妃,嫁祸于孝瑞皇后一事,因此重新颁下遗诏,欲改立蜀王殿下为太子。先帝草拟旨意之时,老臣正在案边,为防有变,因此未盖玉玺之前复拓了一份,暗自保存。”
慕容捷一皱眉:“那后来怎会……”
“殿下是想问,既然如此,为何先皇驾崩之后还是没有另立太子是么?”杨应同道,“因为遗诏真本,落在了德馨太后手中!”
慕容捷顿时长身立起,半晌才慢慢坐下,浓眉紧锁,眼中地神色变幻莫定:“既然如此,为何当初杨大人和各位大人都在朝上保持沉默?”
两位老将军对望一眼,又齐齐看向杨应同。杨应同听出了慕容捷话语中的几许怨气,却并不生气,正色道:“老臣受先帝所托,以国为重。只想大酉国泰民安,不欲多生事端,以至百姓流离,民不聊生。”
慕容捷冷冷一笑:“请恕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王爷如此聪慧,怎会不明白?先帝驾崩之时,朝政多数归于太后手中,若此时要拥立殿下,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党同伐异,势必有乱。致使朝政动荡。让外族有机可趁。因此老臣再三思虑之下,便将这秘密藏在心中,并劝说朴、云两位将军留在朝中,暂时辅佐太后议政。只要朝政清明,天下太平,这个秘密也将随老臣入土……”
“杨大人的意思就是,若是皇兄是个好皇帝,本王这个真正的王位继承人就要在巴蜀那个鬼地方过上一辈子了?”慕容捷一想到自己曾与梦想之位如此接近,却终要这般费力征战,心中不由又惊又怒。强压着怒气,冷冷地反问。
杨应同便不改色,答道:“不错。”
“你……”他眼中怒火渐炽,手忍不住按上剑柄,但在看到对方不惊不惧的深邃眼神时,却犹豫了片刻,勉强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大人如今可是觉得要将这皇位还给我
“德馨太后已死,今上虽尚显稚拙,但尚算勤勉。只是眼下蜀王殿下与信王殿下步步紧逼。已到了不可不为地地步。老臣本不想与今上为难,但必须为大局着想……”
“原来老大人是来和本王谈条件地。”慕容捷这才明来意。冷冷道,“大人这么做也是为了大酉社稷江山?”
见杨应同缓缓点头,他又问道:“杨大人有何条件,不妨直说。”
“老臣恳请殿下立刻停战,保京城百姓平安。上位之后不兴冤狱,不追究前朝百官之罪。万事以社稷为先。王爷若能答应,老臣便随王爷进宫面圣。说服今上退位让贤。真正的遗诏想必已毁,但凭这幅拓本。今上也必须要忌惮三分。”
“那若本王不答应呢?”
“朴、云两位将军带有外郡五万兵马,若王爷不答应,就算老臣拼尽全力,哪怕两败俱伤,也不能让王爷进京!”
“大人在威胁本王呀……”慕容捷沉吟半晌,终于露出一丝幽微笑容,“不过杨大人忧国忧民之心,本王也不好太过为难。既然如此,本王便答应你!”步地朝自己走来,心中一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手中攥紧那副黄缎,道:“三弟,好久不见。”
“皇兄。”慕容苏笑意悠悠,似乎并不见杀伐之气,眼神中却是深不见底的冰冷,“皇兄不必客套,可知臣弟为何而来?”
“你是来要朕的命?”
慕容苏摇了摇头道:“只要皇兄愿意退位,臣弟也不想皇兄若是愿意不费一兵一卒禅位让贤,不但享先帝尊号,将来荣华富贵更不会少,生活安逸,随心所欲,何乐而不为?”
他的声音温柔,十分好听,似是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调子。裕德帝盯着他的眼睛,突然间冷笑道:“你说的动听,果然是早就想要这个皇位!”
“我?不,不是我。”慕容苏笑的温柔,“但是,也不是你……”
“是谁?”皇帝微微地喘了口气,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痕,扬起手中的黄缎,“是他么?难道你也觉得,只有他才有资格继承这个大酉帝位?”
“这是什么?”慕容苏见到那角黄缎,又想起进门之际依稀听到的几句呓语,心中一动,忙道,“逢苏,替我把那东西拿来!”
身旁的叶逢苏身形一动,已抢上前去,皇帝本能的将手藏到身后,却如何快得过她?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手中的黄锻已落在对方手中。
他身为帝王之后,自小便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如今这些人竟要来就来,要拿就拿,丝毫没有将他这个九五之尊放在眼中,脸色不由变得铁青,负着双手站在案边。
但门边那张笑意幽深的脸,并没有如他预想一般因为看到了遗诏的内容而变色。
慕容苏只略略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线流光,轻轻叹来真的是他……”
“你不惊讶?”
“无所谓。”他地笑容中有种奇异的寂寞萧瑟之意,“你或他,是谁都无所谓,那都是过去地事了。皇兄,我方才说的话,你考虑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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