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一连七剑刺向林七葵座下的白马,逼得她连连催马退后。直到退进白甲的军阵中,林七葵才咬了咬牙,冷笑一声,手中长枪一挽,架住碎心剑,反手挑出,腕力沉厚滞重,全不似一个纤弱女子。
“本将军一忍再忍,你可别逼我!”
“只要你放过襄襄!”
“她是我天朝帝姬,我带她认祖归宗,与你何干?”
“你是要她认祖归宗,还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林七葵一时语塞,手掌一挥,身周立刻竖起数十弓弩,雪亮的箭簇齐齐对准月影,幽光映着雨丝,寂静无声。
她冷笑道:“我懒得跟你废话。你若不把帝姬交给我,就等着变成刺猬吧!”话音一落,周围便响起弓弦拉满的细微声响,她纤长的手指搭在一起,挑起秀眉: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能做上信王的王妃。”
月影眸光一闪:“你喜欢慕容苏?”
林七葵的手指在半空里一顿,复又冷哼一声,指尖迅速弹出,四周弦响,破空之声惊碎寂静,箭镞如雨般朝紫衣女子射去。
月影反手抄起碎心剑,一边拨开箭雨,一边合身朝林七葵扑去,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道:“如果你喜欢他,尽管去找他,但在此之前必须把襄襄留下。”
语毕,曲起食指放到唇边,一声尖利的哨音穿过林子。林七葵一愣,剑光已到眼前。她来不及再下第二次命令,只能举起长枪,全力相迎。
堪堪过了两招。细雨蒙蒙的江面上突然出现点点帆影,仔细看去,竟是数十艘轻型舰艇,劈水破浪,刹那间惊涛裂岸,黑洞洞的火炮齐齐地对准了渡口的数里之地。
不远处,脸上蒙着轻纱的芦将军涂玉笑已经调转马头飞奔而回,大声喊道:“葵姑娘,这是灞水地箭鱼。$君$子$堂$首$发$”
林七葵脸色一变:“玉笑。有多少船?”
“至少五艘双桅轻舰,不下二十艘长艇,均装备有火炮,整个桃花渡都已在射程之内!”
涂玉笑是燮羽的水军将领。因此一眼就将对方的军备看得一清二楚。如此阵杖虽不算大型,但要对付他们百余骑兵,已经是绰绰有余。
“该死!”林七葵忍不住咬牙低咒,若是将凌源的水军带来这里,何惧区区的箭鱼前锋船队?
偏偏那个她最不想听见的声音却在此时钻进了耳中:“葵将军,你已经看到了,灞水的水军足够把这里夷为平地。你已经没有退路,若珍惜部下的性命,就把襄襄留下。”
“你给我闭嘴!”林七葵忍不住杏眼圆睁,狠狠的瞪了月影一眼。她本是军旅出身。耐心有限。虽然一向把端庄高雅当做幌子,关键时刻却露了本性,眼看着煮熟地鸭子就要飞走,心中无名火起,长枪一抖,指住月影道:“你叫什么名字,本将军记得你。此仇不报,我就不叫林七葵!”
“不敢,我叫奚月影。”月影略一侧身躲过她的枪尖。目光平静。道,“你记得我也没有用。调动箭鱼水军前锋的是慕容苏葵将军不会真的以为信王是个什么都没有地闲散王侯吧?”
看到林七葵咬着唇,脸色一阵青一身白,她不由在心中微微一叹。
“箭鱼”是大酉置于灞水的一支水军前锋,以轻型船舰为主,专为突袭之用。灞水地处战乱几乎绝迹的西部,最适合养兵,因此“箭鱼”水军人数虽然不多,配置的却都是大酉最先进的装备,一旦甸江沿岸发生战事,以其迅疾的行动力,两日之内就可顺流而下,直达战场。
她没有骗她,这的确是慕容苏的主意。
在她临走前当晚,慕容苏交给她一封信,让她在必要之时交给灞水水军统领穆秀。x君x子x堂x首x发x当时他的表情郑重又神秘,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她知道他朝中有眼线,知道他背地里有雄厚的财力,也知道他或许和何倥偬有某种协议……难道除了这些,他还有凭恃?
她问起他和穆秀地关系,他却只是笑而不答。
随后她和慕容歆日夜兼程赶到灞水,听说附近有白盔白甲地士兵出没,她才想起拿着那封信去找穆秀。而那位看似儒雅的年轻统领,天子朝臣,堂堂的四品大将看完信后,竟然立刻含笑点头。
也许慕容苏没想过会用这一招来对付林七葵,这其中的布局本就错综复杂,谁知结果却是阴差阳错。
眼看林七葵满脸不忿的率军退去,月影久久的伫立在岸边,看着细雨中影影绰绰的帆影,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边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虽已不再执着于白衣翩翩,但淡衣长剑,却依旧飘逸洒脱。
她这才笑了笑,轻声道:“啸云,这次真是谢谢你。”
颜啸云抱剑而立:“你传书让我故意拖延西行行程,就是为了等着桃花渡上地这一局吧?”
她点头:“既然已经有人知道了你们地行踪,再走也没意思了,不如就此引蛇出洞若非如此,也没有机会看到燮羽的旧部,这也算是意外地收获吧……”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却目有凄凄,“只是苦了襄襄……不知道这是谁设下的计策,竟迫她在这样的情形下看清真相……”
“一路上我已经把真相对她说了无数遍,如今亲耳所闻,应该也不至于太过震惊。”颜啸云勾了勾唇角,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拍了拍,道:“这不是你的错,谁也不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人。再说。小丫头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你不能让她一辈子做个傻丫头。”成长是必然地,尽管这样的方式有些残忍。
月影微微蹙眉。突然又问:“那两个人呢?”
“梁欢和昙色?”颜啸云道,“这两个人武功不怎么样,逃跑的本事倒是一流。锦衣轻功上佳,墨衣周身暗器,稍不留神,就被他们放了烟雾弹跑了。江湖上何时出了这样两个人?真是闻所未闻。”
“江湖上?不,不像……”月影摇头道,“他们是故意安排襄襄和林七葵见面地,此举绝对是有人幕后授意。这个人既然要对付慕容苏。应该不可能是江湖中人……”
见她陷入沉吟,颜啸云目光一跳,转头望着江面上的点点帆影,冷笑道:“没想到慕容苏也不是个善与之辈。竟然能调动灞水水军为他效力。”
月影一愣,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却摇了摇头,神情古怪,叹道:“不,他没有调令,严格说起来,那些船并不是他调动的。”
颜啸云有些意外:“那是……”
“他只是写了一封信,信上请穆秀帮个忙而已。”
“帮什么忙?”
“请灞水水军于江上演练。”她禁不住微微一笑,“不错。他的信上只是请穆秀演练水师而已。那些炮膛里是没有火药的。”她想起那个儒雅的年轻将领微微颔首,笃定了然的笑意,摇了摇头道,“啸云你想想看,就算穆秀暗中真的和慕容苏有私,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出兵。一旦不服军纪擅自调军地事穿到上头,那就是明目张胆的反了……但是水军操练却不同,只要统领下令,随时都可以。”
换言之。将林七葵退兵的“箭鱼”前锋。不过是一出空城计。
颜啸云有些难以置信,半晌才轻轻一哂:“他倒真是胆大。”
“不错。我也很意外。”
雨丝依旧细密如织,不远处高大的帆影正在渐渐变小,隐去。看起来,灞水地水军要回营了。
她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不管如何,穆秀既然答应了帮这个忙,他和慕容苏之间一定有不浅的交情,将来说不定也会有所谋动。但是,他最后还是将这么秘密的事情交托给她……假如这是种信任,她为什么会觉得担负不起,为什么要觉得愧疚不安?
颜啸云看着她变换不定的神情,皱眉道:“你要送小丫头回京吗?”她一怔,随即点头:“襄襄心绪不稳,难免自艾自伤;何况那位林七葵姑娘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若是能趁此机会破坏慕容苏和燮羽的合作,说不定就能避免一场杀戮……也或者,可以说服他放弃原本的目的……”
“月影!”他突然用力钳住她的手臂,将她的身体扳过来,沉声道,“你是不是傻了!说服他?你居然觉得那个混账男人会放弃做一个野心家,而改做一个谦谦君子?”
她一惊,眼神瞬间有些躲闪:“如果能以温和地方式免战,不是更好吗?”
沉默片刻,紧紧钳着她地手徒然松开,她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听似平静的声音:“既然到了这里,我要顺便去兰若拜见几位父亲的故人前辈,随后绕道京城,回紫霞关处理山庄里剩余的事务。贝宫主自从和季芒在紫霞关分开之后,应该一直留在那里,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和她联络。但是……”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去,却毫无预兆的被覆下的嘴唇撷住呼吸,微凉的唇瓣只是一擦而过,却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怒气和哀伤。她后退了一步,又愣住了。
颜啸云地表情带着某种类似自嘲地笑意,轻轻道:“月影,我认识你的时候是十五岁,到现在已经等了你十年……是我过于自信了,也许我不该等地。“等兰若回来我就去找你,记住我说过的话,还有……别让我再等了!”
他微微叹气,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随即身影一闪,没入遮天蔽日的雨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