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渔,怎么会是你?”
她望着那双满含阴鸷的眼睛,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扶住门框的手掌微微的发抖。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摒退左右,慢慢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怕我喊人再把你抓回去,罪加一等吗?”
上官渔冷笑着站起身来,朝她靠近一步,道:“娘娘要叫人的话尽管叫,只不过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要是落在皇上手里,可就别怪我了。“
她心中一虚,却兀自镇定道:“本宫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若是有,上官大人的罪恐怕比我更重!”
“是么?”上官渔冷笑道,又朝她走了一步,“渔自受娘娘的恩惠,每一桩每一件都会亲自记录珍藏,本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报答娘娘。可如今渔已是阶下囚,左右是死,何必在乎多这一件?倒是娘娘你,若是有些什么把柄落在宗人府手里,恐怕是很不方便吧?”
“你威胁我?”
“不敢!我只是想问娘娘,到底我做了什么,非要把我逼到这般境地?”他在她面前站定,声音嘶哑,眼神灼人,“为什么?我替你办了这么多事,临到头来你却帮着杨宇算计我,这是什么道理?”
周雨扣住门框的指节已经发白,她没料到这件事的内幕这么快就被他知道,因此心里有些发慌,过了片刻才扬了扬头道:“你想知道原因吗?好,那你跟我来!”
说罢当先转身,朝寝殿走去。上官渔微一犹豫,便也跟着她进了屋子。却见周雨坐在床头,揭起被褥的一角,从里头找出一双半新的八宝攒珠绣鞋儿,直直递到他面前,凄然冷笑道:“你可认识这是什么?”
上官渔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你……”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有这件东西是吗?”周雨将绣鞋儿紧紧捏在手中,恨恨道,“你自以为行事神不知鬼不觉,以为你和张琳那些勾当没人发现,可你万万没有料到她还没有把这双鞋扔掉是不是?你要防着她,她自然也要防着你。上官渔。你问我为什么要逼你,那你呢?豆儿何其无辜,你居然也能下得了手。你简直禽兽不如!”
“禽兽不如?”他原本有些慌张地眼神因为这句话。又一次变得冷冽讥诮起来。“到底是谁害死她地。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当初是谁要我给太子政下疯癫之药地。又是谁叫我笼络司药局地姑姑。然后把投毒地事嫁祸给谨安皇后?雨儿啊雨儿。你难道都忘了么?你地妹妹。明明就是被你自己害死地!”
他地称呼已经从“娘娘”换成了“雨儿”。听起来似乎更亲近了。但那其中地怨毒却教人不寒而栗。
“你住嘴!”
她浑身都发抖起来。好像他地话是一条毒蛇。缠着她。勒紧了她地脖子。让她呼吸不过来。“你住嘴你住嘴!”她一边低鸣一边用手掌掩住脸。晶莹地泪水从指缝中溢出。泣不成声。“我也没办法!我没办法!我不这么做。死地人就是我!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豆儿。她是我唯一地妹妹。是我在这宫里唯一地亲人……”
他看着她。并不为这眼泪所动。这样地哭泣。在他陪着她地那些岁月里。已经看了太多次了。他只是淡淡道:“既然周露对你这么重要。当初又为什么要把她弄进宫里来。难道不是因为怕她会代替你嫁给信王吗?雨儿。你为什么要哭?我真不明白。我一直以为对你来说。所谓地姐妹情深根本不值一提。”
她浑身一颤。没有开口说话。肩膀微微地耸动。上官渔看了她半晌。突然面无表情道:“难道借皇上地刀杀了我。就能替你自己赎罪?”
“你不要说了!”她突然低叫一声,快步走到妆台前,忙乱的打开一个个屉盒妆奁,匆匆将里头的首饰和上头赏赐下地金银锞子,美玉珊瑚全都一股脑儿的倒出来,用一块锦帕包了,塞在他手里,颤抖道:“这些东西你拿着。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从宗人府里逃出来的,但是我发誓绝对不去告发你。快走吧,有了这些,你就算逃得远远的,也能好好生活……”她轻轻的吸了口气,声音渐柔:“上官哥哥,我们……放过彼此吧!”
那一声久违的“上官哥哥”让上官渔不由得一愣,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珠光宝气的包裹,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可他向来是个聪明人,回忆只让他愣了一瞬间,脑中突然闪过一件事来,顿时冷笑一声,将那锦缎包裹一抖手扔在地上,细长地眼睛眯了起来,冷笑道:“雨儿,你竟连皇上和太后御赐地东西都敢送人,莫非是不想干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听说信王回京城了。”他低笑起来,笑声冰冷蚀骨,像一头伺机而扑地恶狼,“雨儿,你让我帮你下毒,帮你杀人,为的就是那个皇后之位,怎么现在竟然不要了么?莫非是临到头了却想和旧情人私奔逍遥,这才想要除掉我这个眼中钉,是不是?”
她地心里“咯噔”一声,上官渔从来不是省油的灯,万一真的被他知道了慕容苏的事,那可糟了!她咬着唇,一边思量对策,一边慢慢朝门边挪了过去。
上官渔看着她,眼神带着绝望凄楚,声音却雪刃般冰冷锋利:“雨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周雨的手也还没碰触到门闩,屋子外面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恭恭敬敬道:“给淑妃娘娘请安。”
这一声,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周雨和上官渔对望一眼。问道:“什么事?”
那人却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奴才是杨大人派来的。”
她一惊,抬头却只看到暗处一双阴桀怨毒的眼睛,心中顿时警觉起来,愈来愈不安。虽然杨宇偶尔会派人来告知朝上地事,但负责接头的人昨夜才来过,而且来的人也绝不是现在这个声音
她正要开口,窗外那人却抢先道:“回禀娘娘,宫外刚刚收到消息,上官老大人因体虚气弱。咯血数升,一个时辰前已在家中病故。因此杨大人想问您,如今的罪名已经足够将上官一家满门抄斩。那本私吞灾银的账册,还要不要呈上御前了。”
这番话刚说话。她只觉得脑子里一阵眩晕,连站都站不稳。谁?是谁要害她?
窗外很安静,也不知道那个人是在等着她说话,还是已经离开了。
身后的杀伐之气犹如一道锋利的剑,隔开她的身体肤发,直插肺腑。她一咬牙。回头道:“上官哥哥,事情不是这样的……”
“祖父去世?私吞灾银的账册?”他一步一步紧逼过来,几乎能听到咬牙地声音,“周雨,你害了我还不够,你还害了我全家人?”
这声音全无温度,仿佛从地狱里传来。周雨忍不住连退数步。连示警的绳子都顾不上去拉,不停的摇头道:“不是这样地。他们冤枉我,上官哥哥……”
她的解释听在他中。格外地苍白无力。怪不得他下了牢狱,祖父却连半点消息都没有,原来……竟是这个女人和杨宇串通,将他们一家都算计了。账册?这么机密的东西没有他的手迹不能拿到,这么说,只有那一天……他们不光让他和董婕妤做下苟且之事,还取走了他的手印。是谁去拿的?是了,只有慕容雅,只有舞阳公主才有这个资格进得了御史府!
他的一家人,他地一辈子……竟然就这么毁了?现在就算他出宫,还能去哪里?家也没了,业也没了,到处是追兵,他还能去哪里?就算侥幸逃了,曾经鲜衣怒马,锦衣玉食的富贵,也再不能回来了!
他的浑身都在发抖,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清晰。他的手缓缓的探进怀里,再伸出来时,手中已经握住了一把雪亮的匕首,苍白地手指映着锋刃地冷光,落进周雨眼中,让她忍不住惊叫起来。
“你……你要做什么?”
他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的阴暗脸色在长发地阴影下看起来格外的诡异:“世人都说一命抵一命,雨儿,我若死了,你也要陪我一起死才对,这样我们才算两不相欠。”
“你疯了?”她地瞳仁因为恐惧而缩紧,双手紧紧的扯住裙裾,大口的喘气,“你不用死,我也不用死,只要你现在出宫去,再也别回来……”见他恍若未闻的继续往前走,她的话终于说不出来了,低低的哀鸣了一声,抓起手边所有能拿到的东西,一股脑儿的朝他劈头盖脸的扔过去,趁他躲闪之际,转身便要夺路而逃。
然而她才跨出了一步,后腰骤然间一阵刺痛,一件冰冷的东西没入了她的身体,带着毫不犹豫的,叫人战栗的劲力划过血肉,她甚至还来不及感觉疼痛,便看见一截染红的刀尖已经从侧腹探出,一滴滴细小的血珠凝而不落,像是积聚在眼眶中的小泪珠。
叫人绝望的是那种深沉的恐惧,而不是随之而来的剧烈疼痛。她拼命的尖叫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滑落,身子却被上官渔另一只没有拿刀的手牢牢的箍住。她下意识的挣扎着,感觉到力气正从那处伤口缓缓的流逝……快一点,要快一点,找太医,要把伤口包扎起来!不能就这样结束的,几天之后她就自由了,几天之后她就要和心爱的男人远走高飞,上天不能这么残忍!
在厮打和喘息声中,窗外突然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不多时,一支支拉满的铁弓挤满了窗口,层层叠叠,几乎看不到缝隙,箭在弦上,随时待发,四下里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上官渔的双目血红,嘶声道:“原来你早就布置了人要杀我……周雨,你好狠……”
她已经没了力气,只觉得腰里濡湿一片,脸上早已布满了泪痕,眼睛失去了光彩,只是定定的望着某一处虚空的地方,无力的扳着他的手指:“不是我……不是我……你快放了我,我要去找子幄……再晚就来不及了,你快放开我……”
“为什么你还是忘不了他?”他低吼起来,眼中却有泪珠滴滴落下,沾湿了她白皙柔腻的脸庞,“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从来不回头看我一眼?你回答我,回答我啊!”
近乎歇斯底里的狂乱声音中,他的手又往前送了一份,她大声的呻吟起来。一刹那间,密密麻麻的箭簇中有一支率先离弦,随后两支、三支……无数的羽箭划破静谧的叫人窒息的空气,深深地扎进了上官渔的后背,不过一眨眼,人就已经成了刺猬模样。
他艰难的笑起来,那笑却变了形,口角流着血,眼珠已经浑浊的辨不出本来颜色。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咬破了口中暗藏的毒丸,低下头,朝她苍白冰冷的唇上吻去,毒液混合着鲜血,渡到她的口中。他听到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终于满足的闭上了眼睛,手上的力气一分分的,消散于无形。
他终于可以搂着她,终于……可以亲到她了!
真好……虽不能相伴着白头偕老,但能一起携手下地狱也很快活。雨儿,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再不分开了!
宝庆五年四月十六,驸马上官渔越狱,逃至西宫含霖殿中,欲挟持淑妃周雨为质,被禁军当场射杀。淑妃却因刀伤过重,又被强迫服下穿肠之毒,在上官渔死后不久,也随之气绝。
此事后不过一天,连日来调查上官家家财一事的礼部侍郎杨宇,因过度操劳,旧疾复发,一病不起,不到三日便粒米不进,吐血而亡。临死前,他的手中一直握着舞阳公主亲手绣制的香囊,却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当日深夜,舞阳公主慕容雅以一条白绫,自缢于寝宫之中。死时面朝的西南方向,正是杨宇停棺的相府。
直到舞阳公主死后第三天,多日来连绵不断的阴雨才渐渐的止歇。四月春暖,京中开始绽放一片浓烈的春意。《宫变》完
唉唉唉一卷终于写完了,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卷了,快要结局啦,撒花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