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亮,马车颠簸了大约个把时辰,李如荼预估是贯穿了京城,到达了另外一边,从寂静经过了喧闹,又穿过闹市到了另外一边寂静。
而她心情没有平静过,就像是一个被孤立甚至无视的陌路人,静静地看着面前这对男女近乎放荡形骸的表演,一种痛似是在体内漫无边际地膨胀却无法爆炸。
她叫桃花,果然艳如桃李,娇胜桃花。
在铺着碎石粗糙的路上行走了一段,马车终于停下,李如荼看着那个曾经对她关怀备至的男子,抱着另外一个女子跳下了马车,旧时一幕幕影起,她眼中似是又泛起雾气。
踌躇了半刻,她听到桃花在外面娇声道:“怎么还磨磨蹭蹭,真的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要人搀扶了不成?”
桃花为人有些小聪明,一路下来她观察出鹤对李如荼早已不念旧情,甚至打算折磨她,起初的厌恶感已经明显地表现出来,甚至开始在李如荼炫耀自己的胜利。
李如荼身子一向不好,夜里受到岚的虐爱,然后就是在鹤的现身后从喜转悲,身心早已疲惫不堪,她跨步下车之际,眼前蓦然天旋地转,脚下一软,摔了下来。
鹤就在五步之遥,手拥着桃花,眼角余光扫到此情形,身子一僵,一瞬间想要飞身向前接过,只是,仇恨捂住了他的眼他的心,还把他的脚稳稳地钉在地面。
桃花与他身贴身,如何不知他身上轻微的颤动,当下十指紧紧拽住他的衣襟,把他的头脸拉了下来,红唇轻送,香舌浅舔。
鹤看到了李如荼重重地从马车摔了下来,素白的衣袍瞬间染了泥土。他不待她爬起来,闭上了星眸,细细享受桃花奉上的香吻。
李如荼早已疼得麻木。费力从地面爬起,手上的伤还没好,现在更是血濡一片,膝盖也传来裂痛,低头拍拍污了地衣袍。才看见膝上透出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她低低苦笑。这些都是本来就属于她地。天意如此。她又何必介怀呢?
“随我来吧!”桃花心中畅快。拉着鹤在前头走着。前面是一片依着土丘而建地几户人家。殷实简朴。
桃花带着他们在小巷子间转了几转。一路上没有其他人。家家紧锁。像是没有人居住了。很快到了一户人家前。简单地土灰围墙。大门已经斑驳九分旧。从门缝可以窥得院子里地粉色桃花。黄色地房屋。居然感觉挺是清新可喜。
桃花伸出玉指轻轻一戳。那大门已经应声“呀”开了大半。她像是很不满此处偏僻贫寒。皱皱眉。嗲声嗲气对鹤道:“少主。你真地要住这么?我离家三年。这里也荒废了好几个月了。一会儿还要人打扫呢!”说罢她似是而非地扫了跟在后面地李如荼一眼。
“你安排吧。我还有事。”
“少主。你真地把那个新城长公主还给你兄长吗?”
“由他吧。反正长孙诠死了,李已经是一个空躯壳。”鹤漠然地语气。对别人的生死视作闹剧,这种冷让李如荼不禁打了个寒战。
长孙诠死了?怎么死的?根据历史他应该是在武则天默许下。在流放地活活打死的,莫非……她幽幽吐了口气,一直以为新城已经带着驸马逍遥世外,想不到历史只是稍有偏差,很快便回到正规。新城长公主将在不足两年后被韦正矩掐死,那么被杀的公主,到底是正牌新城还是她呢?想到此处,她额上一阵冷汗,不觉摸了一下被鹤捏得淤青地脖子。
桃花嘟着艳唇,对鹤道:“你今晚可要早回来,我可是在等你哦!”话语间,眼若游丝风骚透骨,从她的神情已经猜到她说的是何事。
鹤摸了她粉面一把,一笑转身,当他看见背后默默缩在门角的李如荼,眼中马上落出了厌恶的神色,拂袖而去。
看着鹤绝美身姿离去,桃花回过神来,心中开始盘算如何对待这个鹤曾经地“女人”。昨夜为她梳妆之时已经看得仔细,她并非美人,只是眉宇间含了一点与别不同的气质,是什么她说不上。
三年前在这个京城一角,她只是贫苦人家的么女,母亲早早病逝,父亲终日酗酒,最后某个夜晚醉酒落到鱼塘里淹死了。至自此,她那不务正业的兄长,与狐朋狗党谋划着把娇俏甜美的她卖到平康里,换取区区十几两银子。
在伎馆,从未念过书的她,凭借几分小聪明获得男子的欢心,她本打算在这个酒色世界能赚够自己所需的钱财再赎身从良,可是她遇见了鹤,那个流落街头神智不清地乞丐。本来想要买个小厮地她,偶然迎上他污秽的脸上那双寒冰碎玉,再也移不开眼睛。
就这样,她救了他,帮了他,爱了他,跟了他。
她见过他失魂落魄,当然知道李如荼对他地影响到底有多大。此刻看来,即便他不念旧,她也不能留下她,即使不能取了她性命,也得毁了她的容貌。
一个出身卑微地女人,绝对不允许另外一个出身卑微的女人比自己拥有更多。
桃花脸上控制不住,笑了出来,对上李如荼空洞的眼,她喝道:“谁允许你这般窥探我?”她一巴掌掴到李如荼脸上,触手之处软润细腻,显然是因为长期养尊处优保养得宜,与自己夜夜笙歌酒色过渡的粗糙皮肤是云泥之别,更增加她的怒火。
“还不低头。”她再次扬手掴过去,这次她存心曲了半分手指,尖尖的指甲在李如荼白皙的脸上留下四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李如荼被打得歪过脸去,眼睛一直不肯垂下,毫无畏惧地噔着桃花。
桃花被瞪得发毛,毕竟李如荼养成的天家气势不能忽视,只得更大声喝使她打扫整个院落的卫生,壮了胆便坐在一边监督工作。
李如荼默默捡起已经布满灰尘的扫帚,开始无意识地打扫起来。刚开始的时候桃花还一副当家主母的气派指手画脚,太阳慢慢升到正空。她便躲到屋子里去。
李如荼一个人卖力地擦拭家具、铺床设被、洗刷厨房,全无食欲,没有喝过一口水。在她的心底有太多地疑问,尽是绕在鹤的身上,她非常非常的想知道将如何面对他。
夜。如往常一样的清静。
春初的夜晚仍是有些寒意,带来一阵阵潮湿,院中地桃花开得娇艳不惧夜色,在风中婆娑起舞。李如荼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辗转至此。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外一个火坑。
晚饭时间早过了,桃花也躲在房内不知在干些什么。李如荼坐在破旧的石凳上,才发觉自己的骨头早已散架,扭动脖子之时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结合肚皮内地叽哩咕噜。甚是怪异。
她摇摇头不觉莞尔,原来工作真的能让她暂且放下烦恼,如同抹布一样被丢到地上!
大门被推开了,一个修长的影子落在门前的几棵桃花树上,就似雾里看花的朦胧。又似水中望月地恍惚,晃了她的眼。
那沐月来人,踏在花瓣款步而过。
没有看她一眼。
李如荼怔怔看着他,仿佛院子中只有他一个人,就如此越过了她,走向从屋内迎来的桃花。
“你回来了?”桃花笑着挽着他的手,与他缓缓走进屋子。
李如荼从他背后仍能感觉到他对桃花展开了笑颜,猛地别开脸不去看那两个人影。她深怕心脏再如此疼下去会爆裂。
只是。桃花并没有打算放过她,屋内不时传来她娇滴滴的欢声笑语。不多久灯灭了,内里又传来了嗯嗯啊啊地婉转娇啼。
李如荼脸上苍白。嘴唇咬得破血,倒退了几步,瞬间消瘦了脸,虚弱了身体。
那呻吟声像尖锐的刀尖刺穿她的耳膜,直捣乱她的神经,李如荼捂住耳朵重重地跪在地上,却无法隔绝那隐约的声浪。她就这样无声地哭泣,深怕打搅屋内的人,直到天开始朦朦发亮。日上三竿,桃花由于欢爱叫得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喂,快去烧水,做早饭!”
半晌,桃花没有听到外面的回应,衣衫不整跑出房门,看见呆若木鸡地她跪在远处,气上心头,大骂:“你是聋子还是哑巴,赶快给我去捧水来,要不中午一样不给你吃饭。”然后仍是不解恨,上前踹了她一脚,李如荼向一边歪倒。
“什么?装病啊?”桃花狠狠地踢了李如荼苍白憔悴地面几下,口中怒道:“你还以为自己是上宾么?”
李如荼感觉面上火辣辣的,嘴角开始溢血,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走向厨房烧水。
桃花回到房内,以十指亲昵地梳着鹤如墨青丝,轻声道:“少主,那个李如荼笨手笨脚地,我们不如把她……”
鹤张开星眸,顿时光彩刘溢,淡淡道:“真正的公主已成活死人,他日这女子还有利用地价值,不能轻举妄动。”
桃花笑脸瞬间一窒,很快便恢复妩媚娇笑道:“你那兄长真是笨蛋,大半年前便错以为什么劳什子珠是公主府内的宝物,还喜滋滋地想捧回去献给天皇,后来才知道真正的宝物就是公主本人,早被你捷足先登了。到如今,又以为换回一个正牌公主能拿去威胁皇帝,哈哈……”她捂嘴一笑,正欲开口,鹤冷喝突然打断她。“谁在外面。”
桃花似是惊愕,心中暗喜,口中碎碎念:“还有是谁,不就是那废物嘛!烧个水都这么慢!”
李如荼捧着水盆早已烫得她手上起泡了,却毫无所觉,呆呆静立在门前。桃花的话,她隐约听到八成。她还记得初遇鹤的那天,他确实是为了寻宝而闯入公主府,但是他曾说过那只是天皇的一个谎话,那么……说谎的人是鹤本人吗?掳走她,便是为了威胁皇帝?
他真的是爱她吗?
不,她相信鹤对她是存过真心的。
她脑中挣扎着,直到面前响起桃花尖锐的声音,“死去哪里了?笨手笨脚的!”桃花用手一推,李如荼没有防备向后仰去,眼看手中的水盆跟着一翻,便要全数浇在自己身上。
关于康里:
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卷三载:“裴思谦状元及第后,作红笺名纸十数,诣平康里,因宿于里中。”平康里,或曰平康,是唐代长安街坊名,唐孙《北里志•海论三曲中事》云:“平康入北门东回三曲即诸妓所居。”平康里后亦成为妓院的代称,宋罗烨《醉翁谈录•序平康巷陌诸曲》载:“平康里者,乃东京诸妓所居之地也。”平康里娼妓云集,水陆交通便利,《北里志•序》载:“诸妓皆居平康里,举子新及第,进士三司幕府,但未通朝籍,未直馆殿者,咸可就谐,如不惜所费,舟车水陆备矣。”因此,便成为了士子及第后必去的逍遥窝。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