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凡从侧门进入刑部尚书府的时候,月正当空,铺撒了一地的清冷。但这里并不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他要拜会的人也不是位居刑部尚书的三叔紫连肃---
刑部尚书府的大门朝着南梁街,而丞相府面向福东街,中间还隔着好几户人家,两个府邸看起来全不相关,其实也就是一梯几户的形式。刑部尚书府在东,丞相府在西,中间那几所宅子又全是紫家的地产,是以几扇隐蔽的小门便足以将这看似独立的几家暗连成一方小天地。
何况刑部尚书虽是紫凡的三叔,但紫家的少主还用不着给他那么大的面子,星夜来征询他的意见----提灯来迎的小厮对此显然心知肚明。看到他身后白衣人架着的紫连璧一身血污,诧异仅一瞬,年轻的脸上又复漠然,二话不说便引着他们往后院去。
紫家的人无论何时都保持着猎豹般的警觉性。这样的时辰,普通人早已睡下。对这片小天地中的人来说,此时却正是锻炼感官敏锐性的好时机。
紫凡一行人一路行去,房屋花树的暗影里不知多出多少双眼睛悄然窥视。目光聚焦在紫连璧的身上,其间情绪复杂,却唯独不见物伤其类的悲痛----
秘卫府直接听令于帝王,能被选入的无不是佼佼者。对于习惯了以实力说话的紫家人而言,入秘卫府荣耀非凡。如今有人遭殃,就必得有人补上。大家都等待着出头的机会,没有闲情替他人感伤。
紫凡在这儿生活了二十几年,怎会不明了那些目光中的含义?他扭头瞥眼面如死灰的紫连璧,一种莫名的悲哀霎时涌上心头,唇间逸出声低低的叹----兔死狐且悲,而今紫连璧有难,血亲之人却兴奋如斯。可见这个家族的内部真的已是腐朽了……
怔忡间,听得那引路人低声提醒道,“少主。宗主大人就在前面紫竹亭内----您出门的这两个时辰里,宗主大人已派人过来问了六七回……”
“多言无益。”紫凡冷冷一句把他剩下的话逼回去,又朝架着紫连璧地两名白衣人做个手势。这才理理衣襟,径直往那片竹林深处行去。
风动影摇曳,悬在枝头的半枯竹叶抖出种干燥的“沙沙”声。他已经尽量放轻脚步,可脚下的落叶依然不断地发出细微短促的惨叫。纵然他不是第一回来此。却仍感觉那种声响刺耳至极,矬子一样锉磨得太阳穴也隐隐作疼。
但,这便是那位整个家族中唯一不会武功的宗主大人地精明之处----什么武功好手进了这种地方,要想隐藏行迹简直难如登天,更不用说悄悄靠近林中小亭去偷听。“凡儿,怎地这般迟?”紫幕锦阴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一如既往的干涩沙哑,总是带着无由的怨气,仿佛地狱里受了莫大冤屈不肯安息的鬼魅的嘶鸣。
紫凡定定神。快步走进亭中。躬身淡淡道。“回爷爷地话。孙儿与公主商谈条件花了一些时间。”
紫幕锦冷哼一声。透出浓浓地不屑。烛光透过淡红琉璃灯盏。映得他皱纹密布地脸愈发诡异。“你当真是越大越糊涂了!同个手无缚鸡之力地女人有什么好谈地……莫非是那两个小东西敢吃里扒外阻拦你?”
“二弟、三弟并非那等人。是孙儿自己无能。带了六名高手同去。仍是在一招内便落败。”紫凡地语气波澜不起。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地事。“孙儿只是被刀指了会儿喉咙。而他们六个地右手……以后出剑也许很难如从前那般精准了。”
“什么?!”紫幕锦惊得站起来。衣袖差点带翻了琉璃灯。缓过神又疑惑。“她明明不懂武功……难道她身边还有高人埋伏?”
“是一名宫女。年约十五六。使一柄金刀。”紫凡不紧不慢地道。“她叫惜夕。孙儿曾听晴明红府中地人提到过她地名字。本以为只是个普通地婢女。但想不到她地武功如此之高……”
“金刀?惜夕?”紫幕锦愣了一下。在记忆竭力搜索着与这名字相关地讯息。半晌方摇摇头。“老夫从未听过这个名字……那丫头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姿色属中等,没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不过。她的刀就很古怪----刀上似有机关,刀身可伸缩,长时约有三尺,缩后可藏于袖中……孙儿也是头回瞧见这样地武器。”
紫幕锦蓦地变了脸色,瞪大眼睛望着他,声音有些发颤,“你看清楚了?她的刀果真是那样的?”
紫幕锦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很少会如此失态。紫凡不禁有些惊讶,轻轻点点头。试探着问道。“莫非爷爷知道那柄刀的来历?”
紫幕锦却似听不见他的话,神情惶惑。不停在亭中走来走去,口中还喃喃自语,“是她?不!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才十五六岁?难道……难道是她的传人?不,也不对!那金乌刀灵性极重,一生只认一主,绝不可能听命于第二人……该不会刀是仿造?但谁有那么大本事造出那样的刀?”
背后寒意阵阵,额上却大汗淋漓,仿佛困兽,仓皇无措寻不到出路。急切中又来问紫凡,“她果真只有十五六岁?你没看错?会不会是戴了人皮面具?”
紫凡没料到一番话竟引得他这般惊慌,心内纳罕不已,脸上却不露分毫,耐心地答道,“她的脖颈白皙光滑不见有皱纹,双手手背也无青筋凸起。且孙儿在光下细细端详过她地脸,鬓发耳际处皆无接合迹象。可以确定她并未易容,该是十五六岁年纪不会有错。”
“难道天下真有这般稀奇的事……”紫幕锦咕哝一句。眉头紧蹙,沉思良久,方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个字,“查!”
“是,爷爷。”
紫凡刚要把商谈的条件说给他知,他却一摆手,“这段时间你就给老夫认真查这一件事。至于公主……哼!贼性难改,无非就是想要钱。只要数额不大,她要多少你就给她多少,总有机会拿回来的。”忽地想起紫连璧,又问,“你二叔没事吧?”
紫凡很是诚实,将惜夕给出的紫连璧被擒的理由和他的伤势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又做了个总结,“性命无忧,只是右脚怕是不能用了。”瞥眼他的脸色,低声道,“孙儿答应公主,二弟和三弟以后不用再听命于家族……孙儿自作主张,请爷爷责罚。”
紫幕锦冷笑一声,“你做得很对,何须责罚?你这么一说,老夫也算明白了。今日之事必不是他偷窥公主沐浴那么简单。狗改不了吃屎,必是他又打那两个小东西的主意,公主才会下此狠手……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最可恨放荡无耻不知收敛,一点小事也做不好,倒凭白给我紫家抹黑----凡儿,你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是,爷爷。”紫凡心底一凉,忙低头掩住泛上眼底地冷意。待紫幕锦走远,这才缓缓直起身来。
烛光映亮了深沉如夜地眸子,他的嘴角慢慢地勾出抹意味深长地笑,心中有个细小的声音轻轻地嘲笑着那个苍老的背影,“真正的血蛟已现世,你做的那些勾当再瞒不住人了----你自己不肯看的,不能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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