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环绕,松林成海,一如墨染。风过,波涛般起势之宏伟,端地是叫人心中舒旷。
一群半大孩子井然有序地分作几队,有的手握棍棒,有的持着小弩,在林中穿梭呼喊,对偶然现身便成为目标物的野兔紧追不舍。
远远地,传来阵马蹄声。
那群孩子里不知是谁打了个脆亮的呼哨,林子里便立时鸦雀无声。孩子们借粗壮的树干掩藏着身形,攥紧了武器,眼睛死死盯着那条蜿蜒穿入林间的路。
一辆灰蓝布篷的小马车渐渐驶入他们的视线,那车夫悠然甩鞭,似乎全然不觉危险逼近。
忽然间,一个十四岁的精瘦少年吆喝一声,众孩蜂拥而上,将那马车团团围住。
那车夫惊得勒停了马。只十数个小不点端着架了倒钩扁头铁矢的小弩正瞄着他,几个少年则将棍棒指向车厢,显然来者不善。
“打劫。”那个领的精瘦少年慢吞吞地走过来,拿长棍敲敲车厢,嘿嘿一笑,“留下身上的财物并马匹货物,你们就可以走了。”
车里头突然传出剧烈咳嗽声,像是有人被呛到。随即便有男子含着笑意的声音飘出来:“跟你说了有惊喜的嘛……如何,被人打劫的滋味儿不错吧?”
这意是……里头的人没把他们当回事?那少年的笑僵在脸上。毕竟历练不多,沉不住气,猛一踹车轮,大声道,“都给小爷我滚下来!要是敢打歪主意,我立马叫你们变蜂窝!”
rz……
笑歌望了回车顶。在柯戈博地搀扶下以龟速下得车来。那些个棍棒登时一转方向指住了他们。
“咦来有个女地。”那精瘦年排众走近。搓着下巴装了会儿老成。等视线在她脸上过了一遍。却又撇嘴道。“可惜长得不咋地。就用你做压寨夫人了。”
噗——柯戈博喷了。
笑歌想吐血。但血终究不似口水那般能说吐就吐。是以她只得握紧拳头。拿目光凌迟那“山大王”:“有胆地……你再说一遍!”她自认容貌乏善可陈。不过从一个小屁孩口中听到这种话是很伤自尊。
“哟呵!再说一遍你又能怎样?难不成你还能立马变成天仙啊?”
那少年嘲笑的话引得众孩哄笑。笑歌的脸出现了一刹的扭曲,转眼间又复淡然。只是左眸中的金芒骤然暴亮,分明是发飙前的警讯。
她接下来会做什么,柯戈博了然于心。他耸耸眉头,自觉地抱手站去一旁看戏。
那少年见柯戈博不替她出头,只当他两个都是不会武功的一般人听得众孩大笑捧场,更是不依不饶继续拿笑歌的容貌打趣。
哪知笑歌却只是睐眼看着他,似笑非笑,弄得那少年心里不觉便有点毛。他正打算就此罢嘴开始搜身大业,忽然眼前一花,喉咙那儿就多出来五个凉冰冰的东西。
“打劫。”
低沉略带些喑哑的声音于他耳畔响起,语气淡淡却透出种冷意“留下武器和这小子,其他人就可以走了。”敢打她这个贼祖宗的主意当真是吃太多撑坏脑子了!
情势大逆转,众孩呆立当场。那少年愣了一下出搁在他脖子上的是手指而不是刀子,冷笑一声便要反击。不料身子才一动根细长的青葱玉指已到了眼前——指间,一枚薄薄的刀片正隐闪寒光。
“虽然小了点,不过胜在锋利。”她扬唇曼笑,得意无比,“要割开你的喉咙……绰绰有余。”
众孩不禁齐齐倒吸了口冷气。他们打劫也不止一次两次,但这等棘手的还是头一回遇见。有个年纪小些的孩子被吓得不轻,扔了弩箭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不要不要!我不要老大死啦!”
他一牵头,还在发呆的那群小喷油立时有样学样,纷纷丢下武器开始大合唱。
笑歌素来最烦小孩子哭,勒住那少年的脖子硬生生把他拽得后退了几步,“闭嘴!不许哭!”
哭声一滞,随即又声可震天。吵得她心烦意乱,直想冲过去一人赏个爆栗。
那几个大孩子还算稳得住。虽是心惊胆战,却没像他们那般乱了阵脚。其中一个长相清秀的沉吟半晌,蓦地踏前一步,沉声道,“你放了磕磕,我们可以把武器都给你。”
磕……磕磕?她没听错吧?
笑歌一怔,瞥眼柯戈博。那男人眉一扬,便笑出一脸的促狭。慢条斯理地走过来,轻轻拉开她扣在那少年颈上的手,低笑道,“怎么样,够惊喜了么?”不等那脱困的少年下令反攻,又扬声道,“明月在哪里?去个人告诉她,屹晖到了。”
“屹……晖?”那叫磕磕的少年迟地重复了一遍,眼睛蓦地一亮,一把抓住柯戈博的手臂,“天!原来是老老大来了!”
众孩闻声,哭的也不哭了,因着畏惧退出很远的也跑过来了。个个小脸放光,争着抢着来拽柯戈博的袖子,打量稀罕动物般打量着他。
“明月?屹晖?老老大?”笑歌有点头晕。揉揉发疼的太阳穴,询问地望向被孩子们簇拥着的柯戈博。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微微一笑,耸耸肩,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儿。朝车夫打个手势,便跟着孩子们往林子那头走去。
“……”这男人吊胃口的手段倒是越来越高杆了。
好奇驱使着笑跟过去,但依然同他们保持着安全距离。与红笑兮相处的经验告诉她,小孩子一样不可信。何况她刚威胁过别人的生命,总不能指望别人对她一点芥蒂都没有吧?
到林边,望着远处的建筑,她不禁一愣——那些屋舍大小都差不离,呈圆形状排列,一圈圈向外扩散开来,像是个巨大的漩涡。在周山环抱中,愈发显得诡异莫名。
四五丈高的栅大门前,一个臃肿的妇人朝这边招了招手,孩子们立时欢呼一声,先贵客一步前去报讯。
“这里是……长歌村。”
柯戈博不知何时已到身边,眉眼弯弯笑得好生狡黠。笑歌张大了眼睛。他牵起她的手,于她耳边低语,“是你以前想要的名字——它是属于你的。”
如此漫温馨感动震撼的一刻,女王大人却沉下脸来,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怎么不知道你离开过?”
他不是全休,二十四小时值守的么?那他哪来的时间造什么小镇?唬人也要有限度,在她面前撒谎,等于自寻死路!
“我没有离开。”他淡淡答道,“只是救了一个人,顺道让她救了你曾经想要救的人。”
“怎么说?”
“到了,让她亲口同你说。”柯戈博朝那大门前的妇人微微抬了抬下巴,嘴角汪起丝意义不明的笑意,“还认得出来么?那就是‘恬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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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那张布满狰狞疤痕的脸孔上,笑歌不禁又打了个冷战。就是为这个,连先前柯戈博同这女人说她是大小姐易容出行,她也没反驳。
“……事情就是这样,大小姐。”妇人窘迫地扯了扯嘴角,又把围巾重新围好,遮住大半张脸,“抱歉,大小姐,吓着你了。”
“没事。我只是没想到……”
笑歌喉头一哽,再也说不下去。低头捧茶轻抿,努力地消化着刚从她口中听到的那些骇人听闻的消息——
所谓的恬妞也是假的,和“陆|”一样,由王同史引荐、金总管核实、何季水批准后加入隐庄。
同样情况的不止他们俩,还有不下百计的“为江湖正派所不容的魔头”……一批来自源流国的暗杀者。
暗中绞杀隐庄想要收拢的人,再借其名义正大光明在阳鹤扎根。只不过,弑君不是目的。必要时挑起雪蛟与车瑟的征战,引开铁血将军的部队和晴明红氏军团,控制雪蛟后再整合两国大军踏平车瑟——于此,周边的梓青等国便无力与之抗衡,源流毫无问将成为十三国中唯一的霸主,连元庆也只能俯首称臣。
而这一切策划,来自何季水的亲哥哥——源流国国君明义成。
让十五岁的弟弟出现在车瑟肆虐过的源流、雪蛟与车瑟相接的边境,令何老爹的商队与之相遇。再以父母双亡的悲惨身世,温文儒雅、博学多才的表象赚了个便宜老爹,进入雪蛟生根发芽,以图大计……
算起来,这计划竟是二十年前就发动。若非“恬妞”想逃离隐庄,她也不至于被金总管派人追杀,差点曝尸荒野。而若只凭着以往那些零碎的线索,就算笑歌脑子再好使,也想不到这一层上来。
这村里除了几对哑巴夫妇和“恬妞”,剩下的全是孩子——她在徐闻县王山村置地买房所收留的那一干孤儿。
“自从您入宫之后,何……那个人就断了拨往王山村的钱粮,转手卖掉了那些孩子。”
妇人将脸深深埋入围巾里,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这事,是我偷听那个人和金总管的谈话才晓得的。如果当时他们没说要用‘涤芳’让我们这批人都成为死士,我也不会……幸得屹晖公子相救,让我隐姓埋名带着银两到这儿来,有机会赎清我的罪过……”
她突然扑通一下跪倒在笑歌脚下。发丝垂到笑歌的粉缎鞋面上也不管,只颤声道,“大小姐,明月愿受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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