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写真集的由来
作者:阮七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348

钟景庭将范祈等人送出府去,又去东边跨院逗弄了一会儿子,再转回房时,天已经擦黑了。

范喜儿进来掌了灯,见钟景庭已在书桌前坐下,便嬉皮笑脸地说道:“下半晌姨奶奶差人来请爷,因爷还在议事,奴才没敢报。爷这会儿也得空,不妨去西边看看,怕是姨奶奶有什么急事。”

钟景庭没动身,懒洋洋地问道:“说了是什么急事没有?”

“没有。”范喜儿小心地赔着笑,“可爷也知道,姨奶奶一向规矩的很,因此奴才想着,若是没什么大事,也不会这样急急地来请了。”

“莫不是拿了人家的什么好处?”钟景庭冷冷地问了一声,“几时在这府里,你的眼睛不是长在脑门顶上,这会儿,怎么这么会说话了?”

范喜儿吓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主子爷明鉴,奴才平日里是有些狐假虎威,也是为着给主子爷抬身价,哪里就敢把手伸到姨奶奶那去,实在是因着姨奶奶规矩……”

他确实是收了钱的,还是姨奶奶贴身的丫头绿衣亲自送过来的,不过只才二钱。若是因这事折了腰,冤不冤的且不说,他的脸可真是没处搁了。想到这儿心里便打定了主意,这事,就是打死也不能认。

“哼,我的身价倒要靠你来抬,真是难为你。”要知道,这钟景庭素日里,倒也并不是刻薄寡恩之人,然这几句话,着实是说的重了,范喜儿当下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得了,不过是说你几句,还不是为你好。”他说那几句话,不过是想敲打敲打他。因他也清楚范喜儿的为人,虽是人小鬼大,好在手脚一向也还算干净。是以才会给他提个醒儿。现下看他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又觉得好笑,“事儿前多动动脑子,什么钱能拿什么钱不能拿,心里有个计较,别为着几个破钱惹上一身腥。到时候,爷还怎么提拔你。”说完站起身,瞧了他一眼,又道:“去西边瞧瞧吧。”

范喜儿一个头磕在地上,喏喏连声地应了,忙起身提了灯在头前引路。因是刚刚被钟景庭的一番话吓到,这下倒做了十足的规矩,身子比任何时候都要躬得厉害。

许沅吃罢了晚饭便又开始坐在桌前涂涂抹抹,她想写一份详尽地计划书,可是毛笔不同于钢笔,一个不小心就是黑乎乎的一片,忙乎了半天,才把纲要弄出来。

她愣愣地看着纸上墨黑地字迹。有些心神不宁。要说还真是动嘴容易动手难。她心里谋划地。自然都是极好极好地。可若一样样实施起来。就觉得千头万绪。不知从何下手。她正坐在那里不知未来如何是好呢。突听见绿衣在外面说话。“给爷请安。”然后就是掀帘子地声音。

许沅被惊得手下一哆嗦。笔尖触上那张写满了字地宣纸。印上了一个浓浓地痕迹。许沅忍不住“嘶”了一声。半晌才站起来。心上带了气。朝着钟景庭福了福身。

钟景庭虽之前冲着范喜儿发作了一通。这会儿心情却是不错。走到近前拿起来那张纸。“怎么。吓着你了。”看到那一块大大地墨迹。笑着说:“可惜了。好好地怎么就毁了?”

“反正也是要重写地。毁了就毁了。”许沅想着等下还有事要求他。只得把怒火压在心里。

钟景庭见纸上打了横格。又密密麻麻写得满满当当地。只他看了半天。却半点摸不着头脑。许沅见状。便好心地提醒他。“这个。要横着读地。”

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垂了头。紧紧地抿着嘴。磕磕巴巴地看下去。

第一行居中写着,恒盛源旗下依云轩伞业创立计划书。

下方言,自春秋木艺祖师鲁班造伞以来,意寓美满、团圆、平安的圆形伞面,及其取意节节高升的竹制伞架,都深受人们的喜爱。

文人骚客们充满诗意的多情笔端之下,这一把小小的伞儿,演绎了些许才子佳人的浪漫爱情,见证了几多相知相守的刻骨深情,终成千古传诵。

今日,依云轩秉承传统工艺,添加现时元素,设计并研制符合大众需求的新型伞具,亦可集装饰、实用、收藏于一体,是您居家旅行、馈赠亲朋的最佳选择。

其下则罗列着厂址选择,工人招聘,生产流程,工艺设计,销售渠道,保密事项等六项,前三项的后面都还是空的,只后三项写了些内容。而这三项里面,最详尽的,则又当属是工艺设计。

其中单是用料一块,便被细分为纸质、绸布、绢布、云锦缎等四种。钟景庭大致扫过,心下的狐疑便又深了几层,用纸来做伞,千古以来,闻所未闻。

然似他这样的世家子弟,讲究的是喜怒不形于色,打小在族学里也有先生教导,世家阀门的尊严,靠的不仅仅是仁义礼智信,还要讲究一些手段方式,要让底下的人永远摸不透你的心思。对大多数的人来说,越是猜不透的东西便越神秘,而越神秘的东西也便越是尊贵,这可以说得上是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

是以他粗粗读过之后,按下了满肚子的不解,便又将纸放回桌上,斜靠在太师椅上,不紧不慢地问道:“不是白天就巴巴地送了范喜儿好处,让他撺掇着我到这来的吗,怎么这会又不说话了?”

许沅明明看得清楚,晓得他肯定是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自己,却不料张口竟是这几句不盐不淡的话。

她心里虽也焦急,可多少还懂一点谈判的艺术,说话要瞻前顾后,更要举重若轻。所以面上不敢带出来一丁半点的急色,没得战斗还没打响,就先让人摸清了自己的底细,笑着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不嘛,七哥儿眼看一天天大起来,我想着是不是也该给他起个字?”许沅选了这样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开头,准备设一个小小的圈套,慢慢地引他进来。

钟景庭几乎是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慢声低语地回了一声:“哦,你想到什么合心意的字了?”

其实许沅哪里能想到,这中国的汉字虽多,但真到了给自己孩子用的时候,却又觉得少了,恨不得当初老祖宗们再多造一些。

“似乎哪个字单拿出来都是好的,可和钟字相连,又觉得处处都别扭……不如,还是你来取吧。”

钟景庭微微眯起眼,许沅这话,乍听之下,并没有什么不妥,实际却是绵里藏针。然她这样的小心思,钟景庭却并不以为忤,他知道这必不是她心中真正想要说的话,后面还不定又藏着什么暗手,然而这出戏的剧本确是诱人,倒也乐得配合她演下去,“果真要我取?”

许沅点点头。

这下,钟景庭倒也踌躇起来,沉思片刻方说道:“雍者,和也,五行属土,意寓大吉。就叫钟雍,如何?”

中庸?

这名字,许沅忍不住咂舌,倒也算又取巧又好记,可她还是觉得,中庸根本就不是一个中性词,而是不折不扣的贬义词。

“呃,另外还有一件事,”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留着余地将来以便反悔之用,“我白天听颜姑娘说起,有些精于人物的画师,可将人画得惟妙惟肖。七哥儿现在正长得快,总是一天一个样,今日和明日,此时和上刻,虽都看着可爱,可总是又大不相同……所以我想着,是不是我们请来那样的画师,每年都为他画上一套画像,然后装裱起来,集成册子。等到日后,既可以给他瞧瞧他自己曾经的样子,便是我们,也可重温见证他成长的喜悦。”

这里既没有照相机,也没有摄像机,一切的记录,都只能依靠文字。纵然妙笔生花,可在习惯了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许沅看来,还是无趣的很。而生活充满琐碎,又总在向前发展,于是,那些在发生的时候,总以为能够铭心刻骨的故事,终有一日会变成如风往事,消失在时间的面前。

许沅介意自己对往事的忘却,亦不能释怀别人将她忘记,犹其是至亲至近之人的忘记。

况且生命无常,谁也不能预测一秒将要发生的事情,所以她才迫切地想在这里留下痕迹。如果有一天,她如来时那样突然离去,若是还会有那么几个人,尚能睹物思人……

那么,此生于她,可谓足矣。

许沅在那里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也说得钟景庭在不得不服的同时,心神往之。他虽是头一回听闻这种新奇的“画册”,却也觉得,此种闺房私戏着实是妙不可言,甚至可登大雅之堂。

他愣了好半天没有出声,一直在心中盘算着怎样将这件事宣之于众,“中州多附庸风雅的官商士族,你莫不如借着这个契机,做做他们的生意。”

许沅目光一跳,立时把自个儿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片刻之后才慢吞吞地说:“眼下怕是不行,银子不够用。”她的依云轩伞业尚还在计划筹建阶段,也是处处使钱的紧要关头,哪还有心力再弄一个“影楼”。

钟景庭调侃地一笑:“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不方便请外人,还是我们自己私下来做吧。”

许沅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忍住欢喜,装出一副黯然的样子,“可是,府上哪里去找那样技法高超的画师?”

钟景庭却是诧异地一笑,说道:“哦?这话可真是奇怪,难道你不知道吗?”

他这话中带风,竟吹得许沅突然感到全身一阵战栗,硬着头皮说:“我,我知道什么?”

“嘿,”钟景庭闻言又是一笑,而后十分平静地慢慢说道:“原来如此,中州人人皆知钟四公子诗画双绝,你是我妾室,却反而不知,真真是奇怪。”

他这话中句句带着责备和嘲讽,把个许沅说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待第二天看到颜如玉,许沅便冲她抱怨了几句。

颜如玉奇道:“怎么姐姐是真的不知吗?”又似是不相信,“四爷十二岁时,府上老太君仙逝,灵堂上不就竖着四爷为老太君手绘的巨幅遗像,当时京都人人称奇,皆以为四爷至孝,怎么姐姐会不知道?”

这回马脚露大了,许沅小脸苍白,“啊?哦,我那时怕是病着,又在闺中,并不曾听闻这些事。”

颜如玉心说这倒奇了,就是当时在病中,事后两家联姻,难道家中长辈还不向她讲说此事?

两人各自怀着自己的小心思,来到东边跨院,却见这里人满为患,隔着大老远,就听见钟小猫抽噎地哭声。

许沅皱着眉头,叫过一边看热闹的齐兴,“也不看看这才多大的院子,你们聚这么多的人,像什么样子。”

齐兴打个千儿,“姨奶奶容禀,这些并不是府上的下人,几位爷身边都带着小厮,奴才……”

“就说是我说的,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人侍候,请他们去偏厅喝茶。”许沅吩咐道。

齐兴也不辩解,又行了个礼,方过去一个个好言劝说。等他好不容易将几个小厮都哄走了,许沅和颜如玉才能从正门入内。不想这里面的情景,却又让两人大吃一惊。

枝叶繁茂地老梨树下,铺着一张又厚又大的毡子,钟小猫一个人趴在那里,哭得声嘶力竭。他的正前方,四个小厮一字排开,躬腰成鞍马状,做了真人的桌子。他们的背上,皆放有一张白纸,一侧另站着一个小厮,手上则拿着磨好墨的砚台。

而钟景庭等四人,则正站在阳光下,全神贯注地做画。

于陈氏在一旁听着七哥儿的哭声,心似有钉子在扎一样的疼,看着许沅过来,忙上前请安,“姨奶奶,七哥儿哭了有一个时辰了,您瞧,这可怎么是好。”

许沅看这情景,真是哭笑不得,便急走两步,上前抱了钟小猫,搂在怀里晃了几晃,用自己的脸贴着他的小脸安抚,待哭声渐渐停了,才交给于陈氏,又吩咐她:“先别给他吃的,哄着睡吧。”

于陈氏应了一声,抱了进去。

范喜儿忙将收拢的几张画像拿给许沅,笑道:“姨奶奶,这是几位爷刚画好的,您瞧瞧。”

四人之中,却是钟景庭画得又快又好,范喜儿早把自家爷画的都专门挑了出来,放在最上面,递与许沅。

因颜如玉就站在一旁,也眼巴巴地看着,许沅便分了一半与她,两个人各自拿着看了起来。许沅手上的,全部为钟景庭所画,或静或动,或哭或笑,或惊或喜,或呆或怔……虽是色彩单调,寥寥几笔,却已然将那只小猫画得鲜活生动,惹人怜爱。她只是看了几张,就忍不住母爱泛滥。尤其是有一张,钟小猫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撅着小嘴,两只手儿伸向前方,这小模样儿,真是太可爱了。

一旁的颜如玉也轻声曼笑,拿了一张递与许沅看,“许姐姐,看看这张……”

许沅接过来,也是忍俊不禁,这哪里是画,分明是一团墨,偏偏下方还有落款,却是无比挺拔的小楷,申屠秀于升平三十五年。

她诧异地看了一下颜如玉,又看看苦皱着眉头下笔缓慢的申屠秀,“怎么他不会作画吗?”

颜如玉点点头,“要说山水花鸟,怕还是好坏都能画得。”

许沅又看了一眼手上的画作,“嗯,人物是比较难画的,不过他这字儿确是不错。”

颜如玉只一笑。

她倒是越来越看不懂面前的这位许姐姐,有时觉得她超然于世,想出的那些个主意,竟都是别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可又有时候,本该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她却表现的一无所知。这申屠公子虽是自幼习武,却也是簪缨世族,字体端正挺拨,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申屠秀面前的那张纸上,又是黑乎乎的一团,这下,便是一侧的小厮都忍不住了,“少爷,您还是算了吧,反正是画不好……”

徐少长伸着脖子瞄了两眼,一本正经地说道:“放肆,你懂什么,你家主子哪里画得不好了?”又招呼钟景庭与范祈来看,“瞧瞧申屠,上马拿刀,下马握笔,竟是个全才。可怜我们这些不懂武功的,可要如何是好!”

在两位女子地注视下,申屠秀一张脸羞得通红,恨恨地扔了笔,“要说马下这些事,我却是不如徐兄,您缠绵章台,精于工笔,小弟哪里可及。”说完不怀好意地看看徐少长,又看看颜如玉,目光在两人身上暧昧地流连。

许沅轻轻咳了一声,忍住笑,这个申屠秀,还真是小孩子脾气,半点口头上的便宜都不肯被人占了去。如此真诚,倒也确像是在军伍中长大、棱角分明的少年将军,他的至上尊荣,从来便只能被人高高仰视。

不多时,钟景庭等三人做完了最后一幅,也都放下笔。徐少长甩了甩胳膊,问道:“忙乎了大半天,怎么也得有四、五十幅吧?”

范喜儿脆生生地答道:“回爷的话,一共是八十三幅。”

那边许沅已吩咐下人拿了湿帕子过来,等着几个人各自擦了手,才笑着说道:“几位画法真是高超,我瞧着竟跟真得一般模样。”

钟景庭只抿嘴喝茶,任她在那里一个人唱双簧。

“好确是真好,只是小了些。”许沅状似惋惜地说道。

徐少长已拿回了折扇,正一展一收地玩得起兴,闻言笑道:“若是觉得小了,那实在是再简单不过,钟兄最擅此道,要他画了大的来。”

许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连忙说道:“那不如就画幅更大一些的吧,只是七哥儿睡了,还要请颜姑娘行个方便……”

“笑话,”钟景庭斥道,“你糊涂了,如此一来岂不累及颜姑娘的清誉。”

范祈也是不解地看了一眼许沅,让自己的丈夫为章台女子做画,又无半点醋意,这位姨夫人真是异于常人。

许沅无奈,只得对颜如玉使了个眼色。

颜如玉福了福身,“四爷莫恼,其实是夫人新做了一种伞,想要如玉帮着宣传而已,画上并不需要露出如玉的脸,只把伞画得出彩便好。”

“哦?”徐少长对这类事情天生便感兴趣,于是问道:“是什么样的新伞?”

绿衣忙把手上的伞抽出一把,递于徐少长,又给其他三人一人也送上一把。

徐少长感觉手上的伞较往常用的不知轻巧了多少倍,便放下折扇,一心一意地研究起来。伞柄和伞架都是用竹,这倒是惯用的,并不出奇,然伞身却是用的南边最好的云锦缎,他喃喃称奇,“怪不得这伞轻了许多,原是用的竟是锦缎。”

待展开那伞,却见上面用越绣绣了一朵莲花,旁边还一行蝇头小字,出淤泥而不染。下方似是一个印章,只四个简单的字,依云轩制。

范祈和钟景庭相视一眼,惊诧莫名。而申屠秀则是没想其他,开口说道:“夫人这伞,制得真是绝妙,可是,锦缎如何挡雨呢?”

“申屠公子有所不知,这并不是雨伞,而是遮阳伞。”许沅规规矩矩地答道:“夏天酷热,并且阳光中还含有大量的紫外线,皮肤直接接触容易晒伤、变黑,严重的还可能导致皮肤疾病。而这种遮阳伞,恰好可以为皮肤增加一层保护膜,使出行变得更健康,更舒适。”

面前这几人,也算是这个时代的时尚人士,所以许沅借机宣传,若是再能借着他们的口,让依云轩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于她,便是事半功倍了。

申屠秀“哦”了一声,又说道:“那这伞,便是给女人用的了。”

许沅说:“正是。但这依云轩日后也会做雨伞,而且伞面的用料选得是常见的白纸,想来还能比这种缎料的更加轻便些。”

“纸?”范祈更加奇了,“夫人莫不是在说笑?”

许沅则是自信地说道:“怎么会是说笑,到时雨伞做成,定要专门给三位爷送到府上的。只是,现在还要请几位爷帮忙,为这伞,画上几张画,提上几个字……”

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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