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近日被烫了脸,足不出户在怡红院修养,黛玉便时常过去看看他,一处说说话儿。这日饭后,黛玉设计了一款衣服,将设计图交给雪雁,让她拿出去给杨柳。因大观园有后门直通外街,看门的李婆子又时常得黛玉的赏钱,又因黛玉跟她说雪雁有家亲戚在京城,故而也就放行了,并不说什么话。黛玉在贵妃椅上躺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又到后院的秋千上坐着,出了一回神,依然无聊,便信步出来,走到前院,看阶下新迸出的稚笋,不觉出了院门,一望园中,四顾无人,唯见花光柳影,鸟语溪声。
黛玉信步往怡红院走来,几个丫头正在舀水,都在回廊上围着看画眉洗澡。听见房内一阵女子的笑声,黛玉进去房里一看,原来李纨、凤姐、“三春”、宝钗都在这里。一见黛玉进来,大家都笑道:“这不又来了一个。”
黛玉笑道:“今儿齐全,谁下帖子请来的?”
凤姐道:“前儿我打发了丫头送了两瓶茶叶去你那,你往哪去了?”
黛玉笑道:“哦,我倒是忘了。多谢嫂子。”
凤姐又道:“你尝了可还好不好?”黛玉正要答话,宝玉抢先说道:“论理可倒罢了,只是我觉得不大好,也不知别人尝着怎么样。”
宝钗也说道:“味倒轻,只是颜色不大好些。”
黛玉瞥见凤姐神色有些怫然,只又很快隐去了。凤姐说道:“那是暹罗进贡来的,我尝着也没什么趣儿,还不如我每日吃的呢。”虽如此说,然而黛玉心知“好意没换得好言语”是什么滋味,凤姐这话只不过为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
黛玉便说:“我吃着很好,很喜欢,不知你们的脾胃是怎样?”宝玉一听便说让黛玉把他那个也拿了去吃。
凤姐笑道:“你要爱吃,我那里还有呢,待会儿我打发人送来就是。我明儿还有一件事求你呢,一同打发人送来。”
黛玉听了笑着答应了,又笑言自己吃了凤姐一点子茶叶,凤姐便来使唤她了。凤姐也笑说黛玉既然吃了他们家的茶叶,为何不给他们家作媳妇,说着一指宝玉,眼睛却望向宝钗。
宝钗果然脸色一白,只仍旧脸上带笑,宝玉却不看她,只笑嘻嘻地看着黛玉。黛玉便作势要走,宝钗却拉住她,说道:“林妹妹急了,还不回来坐着,走了倒没意思。”
宝玉又道:“林妹妹,你先略站一站,我说一句话。”凤姐听了,暧昧地向黛玉一笑:“有人叫你说话呢。”说着便把黛玉往宝玉身边一推。
宝玉拉着黛玉的袖子,只是笑,心里有话,只是口里说不出来。黛玉知道此时将要有事发生,也不挣脱,只既担心又有些害怕地看着宝玉。果真,宝玉突然大叫一声:“好头疼!”众人都唬了一跳,又见宝玉抱着头大叫一声:“我要死!”而后纵身一跳老高,乱嚷乱叫,说起胡话来了。
黛玉虽知道结果,依然很是慌乱,“三春”也一时呆住,宝钗虽冷静,此时也没了主意。黛玉忙让袭人晴雯等去报知王夫人、贾母等,袭人晴雯并几个小丫头忙跑了出去,此时只听李纨惊叫一声,回头一看,凤姐也是眼神涣散,又大叫“头疼”,疯了似地乱蹦乱跳,和宝玉一样的症状,李纨忙让小丫头去叫平儿来,一时众人都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平儿很快赶来和几个丫头一起抱住凤姐回去休息,一会贾母和王夫人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宝玉此时正拿刀弄杖,寻死觅活,更是闹得天翻地覆。贾母和王夫人见了,唬的抖衣而颤,“儿啊”“肉啊”放声大哭。于是惊动诸人,贾赦、邢夫人、贾珍、贾政、贾琏、贾蓉等,甚至薛姨妈带着薛蟠并周瑞家的一干家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众媳妇丫头等,都来园内看,登时园内熙熙攘攘如乱麻一般。黛玉心里冷笑,这些人恐怕大多都是看热闹的,正经有几个真正关心这叔嫂二人死活。又瞥见宝钗也正在偷偷抹泪,又不想让人看见。惜春与探春拉着黛玉的手,满手是汗。
正乱得不可开交,只见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钢刀砍进园来,众人越发慌了,却没一个男人敢上前拦阻。还是周瑞家的忙带着几个有力量的胆壮的婆子上去抱住凤姐,夺下刀来,抬回房去。平儿、丰儿等是哭的泪天泪地。
黛玉突然瞧见薛姨妈旁边一个男子,长相倒也不算难看,只那眼睛骨碌碌乱转,一时看看这里,一时看看那里。黛玉虽没见过薛蟠,却已猜到是他,正欲躲起来,谁知正好被他瞧见,只见那“呆霸王”此时两眼发亮,已酥倒在那里。
黛玉心下十分厌恶,拉着探春惜春挤到贾母身边,悄声说道:“外祖母,此处人多嘴杂,还是换个地方吧。”
贾母听了,忙说“还是我玉儿冷静”,又命人将宝玉抬到王夫人上房里去,警告众人不许传出去。
将宝玉安置好后,又听说凤姐愈发糊涂,不省人事,睡在床上,浑身火炭一般,又不断说着胡话,于是贾母又命人将凤姐也抬到王夫人上房来,一并照顾着。两人的状况实在太过骇人,到夜晚间,那些婆娘媳妇丫头们都不敢上前,因此夜间就派了贾芸带着小厮们挨次轮班看守,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寸地不离,却又无能为力,只围着哭。
此时贾赦、贾政又恐哭坏了贾母,贾赦各处去寻僧觅道,一时又来了许多僧人道士做法,弄得乌烟瘴气,又不见灵效,闹得贾府人仰马翻,忙乱不已。
黛玉和姐妹等看着如此状况,实在着急。黛玉担心贾母的身体,如此年纪,废寝忘食伤心痛哭,其他夫人年岁也大,恐怕都支持不住。于是黛玉让雪雁去熬些补充体力的药膳来,让鸳鸯端了进去,好说歹说哄着贾母等吃了一些。贾政叹道:“听天由命吧。”
如此过了三日,凤姐和宝玉躺在床上,已是气若游丝。家人更是恐慌,都说没了指望,忙着将他二人的后世衣履都治备下了。贾母等更是哭得肝肠寸断。黛玉也十分着急,心想:难道自己穿越后这件事情已有了改变?难道那一僧一道不会来了?于是心里也十分恐慌,担心凤姐和宝玉难逃此劫,又极度懊恼自己当初没去阻止那马道婆的毒计,如今真是不是如何是好。
到了第四日早晨,贾母等正围着宝玉哭时,只见宝玉突然睁开眼说道:“从今以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收拾了,打发我走罢。”贾母王夫人听了这话,登时怔住。那赵姨娘却在一旁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免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
话没说完,贾母便朝她脸上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你怎么知道他在那世里受罪不安生?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做梦!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平日里你们做的混账事,打量我不知道?这会子逼死了宝玉,你们遂了心,看我饶哪一个!”一面骂,一面哭,王夫人更是泪如雨下。宝钗搀着薛姨妈,“三春”偎依着黛玉,也在一旁哭个不住。
贾政忙喝退了赵姨娘,自己上来委婉解劝,正好些,又有人来回说:“两口棺椁都做齐了,请老爷出去看。”贾母听了,如火上浇油一般,骂道:“是谁做了棺椁?把做棺材的拉来打死!”真是天翻地覆,没个开交。黛玉心下也急,却心里没底,不好说什么。
忽闻得隐隐的木鱼声响,又听见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黛玉心下着实惊喜万分,急忙对贾母说道:“外祖母,救星来了,他们有救了!”贾母、王夫人听见这话,哪里还耐得住,便命人快去请进来。贾政虽不自在,奈母命难为,便命人请了进来。
黛玉一看,果然是一个癞头僧人与一个跛足道人。那僧人:两眉极长,目似星光,破衣褴褛,满头癞疮;那道人:面目丑陋,浑身是泥,虽是跛足,不可小觎。
那一僧一道进门环顾众人,一见黛玉,均是眼光一闪。
贾政上前问道:“你道友二人在哪庙里焚修?”那僧人笑道:“长官不须多话,因闻得府上人口不利,故特来医治。”贾政道:“倒有两个人中邪,不知你们有何符水?”那道人笑道:“你家现有希世奇珍,如何还问我们有符水?”
贾政听这话,思索一会,说道:“小儿落草时虽带了一块宝玉下来,上面说能除邪祟,谁知竟不灵验。”
那僧人道:“长官你哪里知道那物的妙用。只因他如今被声色货利所迷,故不灵验了。你今且取它出来,待我们持颂持颂,只怕就好了。”
贾政一听,便从宝玉项上取下那玉来递与他二人。那僧人接了过来,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四载矣!人世光阴,如此迅速,尘缘满日,若似弹指!”又念了一段似诗非诗众人听不懂的话,念毕,又摩弄一回,说了些依然听不懂的话,方递与贾政道:“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将他二人安在一室之内,除亲身妻母外,不可使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身安病退,复旧如初。”
贾政忙谢。那道人看着黛玉,黛玉也与之对视,片刻,那道人朝黛玉一点头,又向那僧人道:“此乃天意啊,真是奇缘。”那僧人也点头,霎时四周鸦雀无声。
黛玉方诧异地发现周围众人皆定住了,随即知道是这一僧一道所为,看众人神色动作各异,静止不动,很是有趣。黛玉心知这二位并无恶意,只是以防众人听了天机,于是微微一笑,对二人施礼道:“二位仙君,小女子有礼了。”
二人皆笑道:“原来你已知自己是谁了。”
黛玉说道:“那日警幻姐姐已将来龙去脉告知与我,我也一直在等二位现身。”
二人便问黛玉有何疑惑。
黛玉说道:“并未有什么疑惑,只想询问二位仙君,我如今在这朝代,能否改变一些我想改变的事情,比如这里众多女子的命运?”
那道人说道:“茫茫人海,个人命运皆是微尘,大千世界,变幻无穷,你若有此意,也未为不可,只不要强求。”
那僧人也说道:“绛珠,你下凡两世,已食得许多人间烟火,如今性情中自有人之常情,只凡事随缘便罢。”
黛玉点头应了,本又想央求一些仙人本领,孰料被二人一眼看破,皆笑道:“绛珠,你身上那月寒玉便是仙品,已助你许多,莫要贪心。”黛玉脸上一红,方罢了。待要再说什么,只见二人身影竟是渐渐淡了,只微笑看着黛玉,渐渐消失不见。
一时间又是人声吵杂,众人皆醒转过来,并不知发生什么事,只奇怪那一僧一道为何瞬间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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