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饮了一口酒,对众人道:“你们都各顽各的,也不好没意思。(}咱们行些酒令热闹会子,才好顽呢。”
宝玉笑道:“这个主意不错。要行什么酒令?”
湘云道:“若是一般的,也没意思,不如咱们作些有趣的”一面想着,一面又自顾自地笑起来,又道:“不如这样,咱们来行酒底酒面的令儿,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共总凑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众人听了,都笑道:“惟有她的令也比人唠叨,倒也有趣儿。”又都问道:“谁先说?”
探春笑道:“依我说,不如拿了笔砚将各人名字写了,拈成阄儿,咱们抓出哪个来,就是哪个人。”众人都道好,宝玉便让晴去拿了一副笔砚花笺来。
探春提笔在花笺上将名字一一写好,也仅限于几个会作诗的,如黛玉、宝玉、宝钗、湘云、宝琴等,另有香菱也学了诗,便也写上,都搓成儿,掷在一个联珠瓶里。
探春又命晴雯拣,晴上前将手伸入瓶内搅了一搅,遂拈了一个出来,打开一看,不由笑出了声:“正是咱们的寿星呢。”
众人也都是笑,又催着宝;说。
宝玉笑道:“谁过这个,也等想一想儿。”想了一回,仍无头绪悄悄对坐在旁边的黛玉道:“好妹妹,你快替我想一个罢。”
黛玉知道他想不出来,正欲悄悄诉他,湘云一眼瞧见道:“二哥哥又想让别个代劳,快罚一杯。”
宝玉只得饮了一杯,又晴雯添上,举杯笑道:“我再多喝一钟,让林妹妹帮我说罢。”说着便又仰头喝了一钟酒,湘云反不好说他了人也都依了他。
黛玉便说道:“落霞与孤骛齐飞。风急江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地人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说得大家都笑说:“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
黛玉拈了一个穰。说酒底道:“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令完自饮了一钟。众人皆赞。
探春又让晴再拣一个。晴这回拈地正是探春之名。众人便让探春快说。探春略想了一想。便说道:“山不在高。云来山更佳又有一轮红日出云霄。如同那红锦袍宜祈福。”
众人听了。也都说。宝钗笑道:“三妹妹真是个管家地人时候也不忘为家里祈福呢。”探春只是淡淡一笑。
晴雯又拈了一个。一看是湘云家皆笑道:“此番轮到令官了。”
湘云也笑道:“那我便来说一个。”便端着酒杯。摇头晃脑地念道:“奔腾而砰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锁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说得众人又笑。李纨笑道:“好个诌断了肠子地。怪道她出这个令。故意惹人笑。”大家又凝神听湘云说酒底。湘云吃了一口酒。拣了一块鸭肉吃了两口。忽见碗内有半个鸭头。遂拣了出来吃脑子。众人都催道:“别只顾吃。到底快说了。”
湘云便用箸子举着那鸭头说道:“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哪讨桂花油。”
众人越发哄堂大笑起来,晴雯在一旁哭笑不得,说道:“云姑娘就会寻开心儿,拿着我们来取笑,快罚一杯才罢。怎见得我们就该擦桂花油的?”麝月、司棋、莺儿等丫头也围过来,定要湘云一人饮了一钟方罢,湘云无法,只得一一吃了。
大家又轮流划了一阵拳,湘云和宝琴对了手,湘云的拳却输了,便请酒面酒底。宝琴笑道:“请君入瓮。”大家都笑。宝钗笑道:“这个典用的当。”湘云看了她一眼,又回头和黛玉说话去了。
因长辈们皆不在家,大家没了管束,顽得十分尽兴,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热闹非凡。眼见湘云已是红云满面,仍是呼喝谈笑,探春对黛玉说道:“这云丫头可是顽疯了。”
黛玉道:“由她尽兴顽罢。
这些日子也怪闷人的。”
惜春凑过来说道:“林姐姐,待会子我去你那里顽会儿。”
黛玉笑道:“是了,你也有好几日没来了,等散了席,便随我一同过去罢。”
惜春道:“林姐姐,我见着了你送与宝琴的画了,真真好看极了,还有那画上的字,像蔓藤一般,很是好顽。宝琴竟能看得懂,说是你教的西洋文,好姐姐,我也想学。”
探春笑道:“你竟这样好学。你若是个男孩儿,将来定是个状元之才了。”
惜春道:“罢哟,还状元呢。我不过是好学些罢了,却不如你们几个姐姐有天分。”
迎春在一旁听见,也笑说了一句:“要说起来,我才是最没天分的那个呢。”
黛玉看了看她们,说道:“二姐姐擅棋,三妹妹擅书,四妹妹也是擅画的,都是极有天分才气的,莫要总想着自己的不足,反忽视了自己的长处。我总觉着,你们都是极难得的呢。”
迎春有
说道:“林妹妹总是很会夸人的,我哪里比得上几
探春却是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林姐姐,你说的很是。”
说了一回,黛玉环顾四周,倏然不见湘云,心中便猜着了一半,便对“三春”说了一声,正要出去悄悄找寻,刚到门口,却见晴雯走过来,对黛玉低声说道:“林姑娘,方才一个小丫头在外头瞧见云姑娘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姑娘快随我瞧瞧去罢。”
黛玉知道晴雯伶俐是嘱咐了那个小丫头不可乱嚷,独来告知了自己,于是点点头,同晴雯悄悄走了出去。
两人一路走来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已是香梦沉酣,四面恰是开满了芍药花,红红白白的花瓣儿飞了湘云一身。手中的扇子已落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几只蝶儿围着她,似也是醉了停落在她有些散乱的鬓间久久不去。湘云脸上红晕未褪,丹唇粉面,竟是比周围的花瓣儿更美些真是好一幅“憨湘云醉眠芍药”。在大观园里的所有少女、少*妇中,也只有湘云才会躺在青石板凳上,而且睡着了,没有丝毫贵族小姐的拘束忸怩豪爽随意,令人惊叹。这样一个憨直可爱天然奇彩的少女,这样一幅妩媚娇美笔墨难以描绘的画图,此刻她睡意正浓,嘴角微扬,似是在作着什么美梦是“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这湘云洒脱豪放简直和“长安市上酒家眠”的李白相仿,那样的倜傥风流是一个快乐的化身。
黛玉和晴又怜爱又是好笑,忙上前去推唤挽扶,那几只微醉的蝴蝶受了惊,扑腾两下翅膀又翩翩飞走了。湘云却犹未转醒,唧唧嘟嘟说道:“泉香而酒冽,玉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黛玉听了,手不由一停,这“却为宜会亲友”,正是其不忍惜别之情毕现矣。
晴又轻轻了湘云几下,说道:“云姑娘,快醒醒儿罢,这潮凳上可要睡出病来呢。”
湘云方动了一动,慢启秋波,默默了看黛玉晴雯两个,又低头看了一看自己,方知自己是醉了,原是来纳凉避静的,不觉却睡着了,见两人都关切地看着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起身。
晴雯笑道:“可算醒了。”又着湘云拍下身上的落花。
湘云朝黛玉吐吐舌头,黛玉笑道:“你啊,是‘真名士自风流’,醉眠花荫下,何其美景哉。”
晴雯笑道:“可不是,方才还有几只彩蝶儿围着云姑娘,衬着这花瓣儿,真像一幅画似的,可是到哪儿还能找到更好看的画儿去呢?”
湘云嘟嘴道:“尽管打趣我罢,我不跟你们计较。”终是有些头晕,于是又扶了石凳坐下,晴雯忙在一旁扶着她。
湘云轻按了按额头,说道:“幸而只有你们两个瞧见了,要是被其他人看见我睡在这里,还不被取笑死。”
黛玉道:“这还亏了晴雯机灵,你早被一个小丫头瞧见了,她又告诉了晴雯,晴雯就是怕你被别人取笑,才悄悄叫了我来。”
湘云点点头,朝晴雯笑了笑,道:“好丫头。”又起身说道:“那咱们回去罢。”
晴雯忙扶了湘云回到红香圃中,众人依旧是其乐融融,并无几人注意湘云进来。独宝钗看见了,笑问道:“云妹妹躲到哪里去了?竟有一阵子不见人影呢。”
湘云端着晴雯递过来的酽茶不语,黛玉替湘云答道:“她方才有些不舒服,去潇湘馆躺了会子。”
晴雯拿来了醒酒石让湘云衔在口内,又命人端了一碗酸汤来,湘云尽数喝了,方才觉得好了些。
当下又选了几样果菜与凤姐送去,凤姐也送了几样来。大家吃过点心,也有坐的,也有立的,也有在外观花的,也有扶栏观鱼的,各自取便说笑不一。黛玉和宝玉站在一簇花下说着话;迎春和宝琴下棋,宝钗探春观局;湘云和惜春坐在栏杆上,朝水里的鱼儿丢鱼饵。
只见晴雯走来,手内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可式放着两钟新茶,说道:“看你们半日没吃茶,我便倒了两钟来。”
黛玉正欲说话,偏生宝钗走过来,晴雯便说道:“宝姑娘也要吃茶?我再倒去。”
宝钗笑道:“我却不渴,只要一口漱一漱就够了。”说着,先拿起来一钟来喝了一口,剩下半杯又放回托盘内。
晴雯脸色暗了暗,又对黛玉说道:“姑娘,我再倒一钟来罢。”
黛玉笑笑,道:“算了,我不渴。”
宝玉却将另一杯茶端起来递与黛玉,道:“说了这会子话,怎的不渴?妹妹吃这杯罢,我自己倒去。”
黛玉接了茶,饮了一口。宝钗的笑容便有些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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