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小贝使用三个先秦典故,杜撰出“愤青之歌”的名词作为敲门砖,一下敲开阮师爷郁闷闭塞已久的心灵大门。
阮师爷对覃小贝无限惊奇。枣林相遇,知晓对方狡黠多智,今日倾谈,发现小姑娘的学问也深不可测,心中难免浮起一层妒忌失落之意。想想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人与人的天份、智力和境遇真是不能攀比的,唯有长叹一声,换作更多的兴奋与激动。如此智妙之人,若能成为压寨夫人长留山寨,那么自己在这里也就论道不孤了。
于是,阮师爷左一口“柳絮才高”,右一声“扫眉才子”,发自内心对覃小贝一阵猛夸之后,将覃小贝引为学问知音,定为忘年之交。
其实,阮师爷哪里知道,覃小贝的古典学问也卖得差不多了,若能想出第四首来,她就绝不会只说“三大愤青之歌”,她只不过将有限知识运用得十分巧妙而已。
对于“四大文青”那样以风流自诩、春风得意的上层文人,覃小贝颇为鄙视,只想打击挖苦打击;而对阮师爷这样迂腐认真、困窘潦倒的底层文人,她多理解和同情。中学读《孔乙己》,她曾为孔乙己悲惨结局而怜伤许久。今日在山寨中遇到阮师爷,纵使不能给他多大帮助,让他开开心也是好的。
当然,覃小贝更没有忘记此行登门的目的。于是顺着阮师爷的高涨的性情,从先秦聊到唐宋,从诸子说到百家,以听为主,不时点头,当提到阴阳家的话头时,她及时“随意”将话题转为周易与五行术,问完天干地支她困惑的几个问题,终于更加“随意”地问道:“阮兄对奇门遁甲一定也精研颇深吧。”
阮师爷尖尖的耳朵抖了一下,用手捋着不多的几根胡子,得意地呵呵笑了:“从你谈到八卦起,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问到奇门遁甲的!——你想逃出桃花林,是不是?”
覃小贝大吃一惊,心叹姜还是老的辣,自己半天耍花招、兜圈子、摆迷雾阵,结果刚切入正题就被人家一眼看穿了,这枯瘦落魄、遭人奚落的阮师爷实在不能小觑啊。
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对手,不要小瞧任何一个人!在以后的日子,覃小贝越发明白确定了这一点。
她点点头,对阮师爷的问破,同样报以哈哈一笑。“你会报告寨主吗?”
“不会。”
“寨主夫人逃跑。你知情不报。是谓不忠不义啊。”
“我报不报根本无所谓。因为——你根本逃不出桃花林。哪怕你向我请教。了解了奇门遁甲。”
“哦。桃花林难道如此奇诡厉害。连阮兄也无可奈?”
阮师爷长叹一声气。爽快地承认:“明了原理。不一定就能解开难题。何况这是一位大名家调置地超级难题。我对奇门之术略略了解。走出去却是几无可能。”
阮师爷随后向覃小贝讲了自己一件不光彩地糗事儿。
初到山寨。阮师爷对桃花林地传说和警告大不为然。自己好歹也算是个遍读百家书地通家。岂能让一片树给拦住。他反复观察。详细计算后。大模大样走进桃林。起初一段路鸟语花语。薄雾如纱。简直就是在自家果园散步么。但是越往前走。越是露大雾重。渐渐浓雾重到不见三步之外。阮师爷方知不妙。依照奇门原理掐指换算。择门换向。但是不管怎么择怎么转。越走雾越浓。天色竟也离奇变了。方才光天化日朗朗晴空。转眼就变成了无星无月地漆黑夜晚。他开始频频砰砰地撞到树上。帽子被树枝挂飞。鼻子被树杆撞遍。还被树根绊了无数个跟头。到此他方晓桃花阵之厉害。不再存破林之念。只想原路返回。但似乎这一点也近乎不可能做到了。伸手不见五指地黑雾里。原路又在哪里呢?
好在阮师爷定下心来,毕竟对奇门也懂得二三,选择了最保守方案,使用了最狼狈的走法,在地上摸着树根爬,一步一蹭,用了两个多时辰,才爬出树林重新回寨中,再一次看到了明亮的太阳。此刻阮师爷衣衫浸透、鞋帽丢失,脸耳手臂挂出多处血道。也为山寨里人多提供了一条歇后语:阮师爷逛桃林——站着进去,爬着出来。
后来阮师爷回忆推想,算出自己当时是由生门进,于景门迷,被休门困。纵然后算出了行走路线,却再没勇气和胆量冒然尝试了。幸亏进的是景门和休门,要是误入伤门和死门,那就真提要九死一生、有去无回了。
所以,他正色告诉覃小贝:千万不要再打桃花林的主意,没有地图导引,你走不出去的,绝对走不出去的,切莫拿性命开玩笑。
覃小贝自然不服气也不甘心,问道:“大寨主和木长老也不用地图,不也照样进出无碍。”
阮师爷告诉覃小贝,木长老年轻时就对这类神秘东西着迷,现在活到一大把年纪,不但对奇门遁甲深有所解,而且还几乎成了神鬼的代言人,总之越老越迷信了。至于大寨主左云龙,除了天资嘉慧,恐怕更受过设林者公孙老先生直接点拨。至于其它人,“哪怕聪明如贝兄者,还是不要再想此事了。”
覃小贝想了想,打出手里关键的一张牌:“如果给你看了当月的地图,你能不能由此悟出全部奥妙呢。”
阮师爷挺了挺胸:“有了地图,阮某自然能看得懂,走得通。但能不能悟出全部奥妙,只能试一试了,我想,能有六七成把握。”
能看得懂,走得通这就够了。这也是覃小贝向阮师爷学奇门遁甲的基本目的,她才不奢望成为奇门大师了。
阮师爷马上反应过来:“地图只有三个寨主拥有,阮某进寨多年,数次请求一看,都未能满足。你怎么得到地图呢?”
使劲忍住冲动,覃小贝没有把已背下地图的秘密告诉阮师爷,只是淡淡说:“我自会想办法,本月这内,一定会拿到地图,送于阮兄一看,了结多年未尝心愿。但是阮兄,一定要先教我奇门知识。”
教会了你奇门遁甲,你又拿了地图,岂不一走了之,还会来和阮兄聊天么。阮师爷心里明白,只是面上不好拒绝,转念想想地图绝不是她想拿就能拿得到的,奇门遁甲也不是片刻一教会的,于是开口说:“贝兄提议,自是不能拒绝。但要先贝兄先答应我三个条件。”
好么,设置难题了,天下真没有白吃的午餐啊。“三个条件,请阮兄直讲。”
“第一,请贝兄向大寨主提议,在寨里建个藏书室,每年拨十两银子购书。”因为屡被嘲笑,读书在山寨成为迂腐无能的象征,阮师爷自不好意思向左云龙提此建议,尽管这个念头折磨他好多年。
“开卷有益,添书增香。无论谁提,我想大寨主都不会拒绝的。”覃小贝心里有数,自己向左云龙提这个条件,百分之百不会拒绝的,每年十两银子购书费,更是小事一桩。
“第二,敢约贝兄三天来一叙。一月可不食肉,一日不可无友。与贝兄畅谈,快于酒肉。”
呵呵,难得阮师爷这么看重,覃小贝自然笑着答应了。不就是聊天么,覃小贝这个在行。“第三个条件呢?”
“第三个条件,”阮师爷一时还没想好。想想自己最缺什么,最想什么,最需要人帮忙办的是什么,阮师爷突然想起一件事,也是让自己日夜难忘,辗转反侧的。阮师爷枯黄的脸上竟然泛出一丝红印。
“说么,阮兄,干嘛这么吞吞吐吐?”覃小贝心急又好奇地催道。
罢,罢,虽然难为情,这事也只有覃小贝能帮着办到。谁让自己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呢。阮师爷面孔涨红,但还开口清楚地说:“请你说服山庄的阿贞,让她嫁给阮某。”
覃小贝大出意外,真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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