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钱为民、陈世兴要到油水县委参加县委扩大会议,高晓春先找到储政委,想让他陪自己去找一些民警,听听他们的意见,做一点采访调查。
因为工作上的关系,储政委与高晓春已是十分熟悉的朋友。在他的政委办公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下,储政委有意无意地提到了那个——和高晓春一起调进市公安局去了的董杰。
储政委有些神秘地对高晓春说,向你打听个人。
高晓春看着他笑问道,是谁?
储政委小心地说,董杰,他的为人怎么样?
高晓春这才想起那个和自己一起调进市公安局的牛高马大的帅小伙子。摇了摇头说,这个人,我与他从来没有什么交往,他在政治处上班,我不太了解。对了,他和我一起提了副科长。
储政委仍试探地说,他是从我们这里调进市局去的。
高晓春若有所悟地说,我们到政治处报到时见过一次面,张科长作过介绍,我知道他是你们油水人,有什么事吗?
储永来便嘿嘿地笑,可是从他的笑声里,高晓春感受到了一种不太自然的东西。
高晓春从储政委的眼睛里、脸上表情和笑声中,已经听出了一些怪异,这个董杰一定有些什么不平常的东西。他不愧是搞刑侦工作出身的侦查员,看问题一抓就准。再浓密的树林也挡不住鹰的眼睛,他专注地看着储政委,等他说话。
可储永来欲说又止,明显地在犹豫着。这就真的是有点什么了。
高晓春为了化解他们之间这份尴尬,笑着对储政委说,他和你是亲戚关系吧,以笔杆子调进市公安局里的,可不见他写过什么东西呀。
储政委终于哼地冷笑一声说道,他有卵水平,一个初中毕业生。
储永来的不屑,让高晓春吃了一惊,他马上问,他凭什么手腕,调进市里去的?
储政委只好说,我也不好讲,他是汪主任的女婿。今天我们两人谈的情况到此为止,相信你高老弟不会说出去的。
高晓春莫名其妙地说,你说的是什么事,我都还不知道,我到哪里去跟谁说?
储政委见自己这么敏感,自嘲地说,我搞错了,扯淡扯淡的。
高晓春说,你老兄不够朋友哇,话只说半节,不是吊我的胃口吗?
储永来红了脸说,董杰的情况,我们局里刑侦大队的李大队长,他们清清楚楚。
高晓春马上说,那么说,这董某人身上是背着什么案子的了。如今在我们这支队伍里面,有着这样那样问题的人,不是比比皆是吗?老兄你又何必大惊小怪呢。
高晓春知道储政委有些顾虑,话已到了嘴边,只能是不足为怪,才有可能将他的话挤压出来,因为从储永来的神态来看,这董杰的身上,分明背有一点不一般东西,他莫明其妙地也想探过究竟。
储永来显然到了说与不说的两难当口,他后悔自己不该对高晓春说起董杰的问题,毕竟他高晓春与董杰及汪主任的关系怎么样,自己不太了解。另一方面也怕隔墙有耳,他到门口看了看,没有人来,他把门关好,心中憋着的那口气,终于被他释放了出来。他说,董杰根本不是什么公安民警,而是个从监狱里释放出来的劳改犯。他凭什么遥身一变,就进了市公安局?
高晓春听了储政委的话,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两人都沉默了,互相看了看对方。那种最最黑暗、最不可思议、最大的不公和最大的政治笑话,最不应该发生的事,竟然在自己的身边发了,而且还和自己一起调进市公安局,这简直是对他们一年来的努力,所创造的所谓先进市公安局最大的讽刺!
这是真的吗?真是在一年前的那个三月份产生的怪事吗?高晓春只能用眼睛盯着储永来,可储政委一脸的漠然、一脸的无奈。高晓春的心中马上翻滚起来,莫不是储永来和董杰、汪再生有什么过节,造他谣的?是不是储永来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要嫁祸于他人,这可能吗?
他摇了摇头,缓解了自己紧张的神经,笑着对储政委说,老兄,你说的这件事,听起来像天荒夜谈,不太可能吧。
储永来因为道破了压在心上一年多的秘密,反而显得轻松了。他笑了笑说,董杰的犯罪情况我不太清楚,但他不是公安局的在编干部,这是千真万确的。他的调动手续是我给他办理的,我认为他的档案材料完全是假的,我不会骗你的,这件事压在我心中已经一年多,压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差点得了精神病。我怕暴露自己的思想,结果把自己对世界的认识和交往都搞混乱了,我今天第一次,也是第一个对你说了,因为我相信你的为人,你是正直的知识分子,我跟你说这件事,已经缓解了我心中的压力,当然也可能已经种下了得罪毛多昌、汪再生的祸根,毛县长和董杰是血老表,一切应该是他们操纵的。
高晓春觉得这个问题来的太突然,他要好好地理一理自己的思绪。储永来说出这个秘密,是需要相当勇气的。他对自己说了出来,至少对自己是信任的,得感谢人家对自己的信任和真诚,但另一方面他是把一个难题踢给了我,我的良知能安吗?我怎样处理这一问题?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这么久都可以过来了,说说而已。他尽力缓释了自己心头的压力,便对储永来说,储兄你放心,我就是要讲这个问题,也不可能说是你告诉我的,除非组织上来处理这件事,我不可能到处乱讲,连这点基本原则都把握不住的话,我根本就不配做人。
储永来说,既然说到这里了,我也不怕什么,相信此事在我们兄弟之间,不会出问题。
高晓春心想别人出的问题,自己吓成这样,不应该。他便笑着说,我们不过是扯扯弹而已,关你我好大的事。
储永来连忙说,是的,是的。
高晓春心想,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一情况,那么就问清楚一些吧。他问道,董杰在进公安局前,在哪里干什么?
储政委说,他纯粹是社会上的一个混混,先因盗窃罪被判刑,后因诈骗案被收审,出来开了一家歌舞厅,什么坏事都做。
高晓春又问,具体时间知道吗?
储永来说,具体情况我记不太清楚,但刑侦大队肯定有档案,法院有案卷。
高晓春又问,这么严重的一个违纪问题,你们全县就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向上级反映和举报吗?
储政委无奈地笑了笑说,现在整个社会风气,老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在我们这个小地方,谁愿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冒这个风险呢?何况这件事并没有侵害那个私人的利益。事不关己,谁愿出来惹这个祸?
高晓春不做声了,他的心跳却在迅速加快,**问题自己不是没见过,但为什么对这一件事,自己的承受能力这么差呢?是因为自己的正义感被激活了吗?是不是自己希望抓住的生活之柄出现在了眼前?一个干一番事业的机会来了吗?说不清楚,他的思绪出了问题,头脑中一团乱麻,不行不行,风险太大,风险确实太大了,自己还不具备处理好这件事的地位和能力。
为了理清自己的思路,高晓春坐了下去,他喝了一口茶,压了压自己那激动的心情,调整了一下思绪。
储永来见高秘书不再问什么情况,坐在哪里喝茶想问题,知道他的思想斗争也和自己当年一样激烈,自己是捅开了一个马蜂窝呀。他对高晓春说,老弟,今天是我嘴巴子多,请你不必多心,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千万不要跟市局的领导讲这件事。董杰是汪主任的女婿,又是毛县长的血老表,这个问题只要反映出来一点点,就有很多人要受牵连,到时候他们绝不会放过我们的,你我千万别去踩这个地雷。
高晓春惨淡地笑了一声说,老兄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傻的。但他的心中却通起了汪再生和董杰的娘伙山。如此**,天理难容啊,我日你的娘!
此后还谈了多久,又找谁谈了些什么,高晓春几乎记不起来了,董杰调进市公安局的问题,像一根魔绳那样,一直在他头脑中缠绕。
高晓春心中有事,当天县委请的晚宴,他基本上不喝什么白酒。饭后,他特地登门拜访了油水县刑侦大队长李良材。
李良材得知他的来意后,只要是与董杰有关的事,他一概坚决否定,说没有这么回事,自己不知道情况,根本不可能吧,难道**真的这么黑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还说自己对董杰了解不多,他是不是在编干部,他不知道,也不关心,要问你应该去问政工室和财务室的人,应该去看民警花名册与工资表才对。他自己却不愿为高晓春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高晓春只能离去,并对他说,李大,我理解你的处境,也理解你保护自我的措施,你回避这个问题我不怪你,但今天我找过你的情况,你也不要对任何人说,我相信你有这个做人最起码的良知,我告辞了,不好意思,来打扰了您。
李良材站起身紧紧握住高晓春的手说,请你放一万个心,我不会做出卖良心的事,我也不想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生活奇迹,在自己身上发生,我只要安安静静地生活,也希望你能原谅我的怯懦。
高晓春苦笑一声,有些不知是失望还是欣慰地走了。官场有句话叫做,不该问的坚决不问,不该知道的坚决不知道,这是保秘原则,可人一有好奇心,就容易犯原则错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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