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春显然不太同意陈碧君如此势利地看待这个世界，他不相信世界会永远如此黑暗。他看了陈碧君一眼，认真地说，我看不见得，我现在虽在有些麻烦，但总体来说活得还算轻松自在。别人一时有些看法，但最终会理解、支持、敬佩我的。毕竟这个社会要坚持正义，要向前发展，没有正义的社会，是不可想象的。我们得承认社会总在向前进，我们要看发展大势，要看到光明的一面，我对国家的前途是有信心的。

陈碧群笑了笑说，我的傻妹夫啊，你能活几万年，**社会，真的就能马上实现吗？人的生命只有这么短暂的几十年，你身边的人都对你设防，都疏远你，孤立你，你就是为这个社会鞠躬尽瘁，做了再有价值的事，死而后已也是白做了！人首先是要利己不损他人，最高境界是利人利己，像你这样以自家性命安全作赌注的搞法，江总书记都不主张这么傻干。我问你，你为社会做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清除了这么多**身上的垃圾，谁表扬了你，谁肯定了你，谁保护了你？什么也没有！就算是有人，在公开场合表扬了你，但在现实生活的圈子里，他们早已无情地将你抛弃了，你成了另类啊。

高晓春有些不以为然地说，不会那么危言耸听吧。马克思写资本论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可是他却成为了世界名人。

陈碧君告诉他说，世界上只有一个马克思！我听我丈夫说，钱为民在政法委的一个会议上就说过你，说你是刘邦手下的那个曹无伤。曹无伤是什么人？是鸿门宴后被刘邦第一个杀掉的部下，是叛徒的代名词。你看看，过去那么信任你的领导，我们大家公认的比较正直的领导，都认为你是个叛徒，谁还会信任你、任用你，提拔你？那些用人管人的人眼晴都长在裤裆里，良心都被狗吃了。你在这个危险的举动中，走了一步臭棋，就这样把自己搞死了。人生如棋，一步不慎，满盘皆输啊。

高晓春被她说痛了，自己确实有了输了的感受，但他并不认输，他说，这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我没有失去什么，也不期望得到什么！

陈碧君说，你也是傻啊，你如果不想失去什么，不想得到什么，又去举报别人干什么？就是你要举报他们，为什么不先跟家人以及钱老板商量商量。人家陈艳被你害得担惊受怕，人家钱为民被你害得断送了前途，你自己也不见了光亮。哎，要是你能跟我先说一声，我也好为你把个脉啊，现在是覆水难收了。你这是七月半烧冥钱，烧的纸多，引的鬼也多。事情还远没有完，你自己要小心啦，也只有靠天保佑了。

高晓春说，我不这么看，也不怕什么，当年在文山县刑侦队，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我还怕了他们吗？

陈碧君说，这是该你做的事吗？就算你是一名警察，此一时彼一时啊，黑恶势力还好对付，来自官场的挤压，恐怕就会使你痛不欲生了，你就等着用眼泪泡饭吃吧。

他说，我早就考虑过这些问题了，人的心中能装三碗饭，也不装那口气呀。

她笑了说，你装不下那口气么，装不下也得装啊，你是人，而且是官场中人，你不能忍受，就没有你的好日子！你考虑了就好，怕就怕你自己的心理承受不了。那时，你姐夫没有升上来，我们全家人的心理压力都十分大，当然，现在就不同了。你呀，不按常理出牌，别人再也不会和你玩了。

她笑了，高晓春也笑了。

高晓春想不到的是钱为民会认为，他的正义行动是一个叛徒举动。他无法理解，钱为民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一个充满了正义感、事业心的好领导啊，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他最终只是个利己主义者，一切以自己的人生为要义，他不贪财、不恋色，只不过是为了实现更加广阔自私的心灵追求罢了。人性对正义的理解，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差异，这实在是有点让他料想不到。

公正、客观的是非标准、对错标准、好坏标准，根本是桶里的瓢，怎么说没有就真的就没有了呢？不是说公正自在人心吗？他对自己有些不可理解了，一个正直的领导都会如此认识他，那么那些只在官场钻营的领导们，会怎么看待自己呢？自己真的做了个死节，把自己套死了吗？真的世人都在跟着感觉走，没有了客观的善恶标准？他的心有些不寒而栗起来。我这不是睁着眼睛做了个恶梦么？

陈碧君接了个电话后，她又接着说了起来。当然，官场人物不可能像董杰那样出手来搞你，但他们不提拔你、不重用你，还要压制你、封杀你、抛弃你，你到哪里去伸冤？你影响了那么多人发财，影响了那么多人晋升，害得那么多人丢权坐牢，使那么多人失去了美好前程，破坏了那么多家庭的幸福，别人会善罢甘休吗？到时候，就更加没有你的好日子过了。你想安宁恐怕都不可能了。我看不久，你想哭都会找不到地方。古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是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也那么欠考虑呢？你是不是捡了把镰刀就造成反啦！

高晓春实在不想再说这些伤心的话了，就说，事情发都发生了，社会总要人来当这个傻瓜的。

陈碧君马上说，扯了罗卜坑在，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身上的疮是自己惹的，你倒没什么，可害苦了我妹妹和侄儿了，他们以后有的是苦头吃了。

他连声说，谢谢，谢谢，陈主任，你就饶了我吧，我对国家、对自己的前途并不像你那么看，我仍然抱了十分乐观的态度，我相信自己的能力，也会改变自己的处境，我正是这么一步一步闯过来的。

她叹了一口气说，但愿如此。

高晓春心情不愉快地走了，他去了一趟厕所，然后提前下班回了家。

董杰的案件最终牵涉到了钱为民、李高才等市委领导。通过省委调查组的调查，钱为民、李高才没有在这个案件中发挥任何作用，也没有什么较大的责任，案件查到汪再生、毛多昌的头上就已解决了问题。

张正明和高晓春之间有了明鲜的距离，张为了避免自己工作出现麻烦，表明他和高晓春不是一路人，向局党委提出了将高晓春调换一个部门的意见。徐忠诚接手后的市公安局，他不想马上有什么动作，因为市人大会还没有召开，他的代理两个字还没有去掉，自己的接班问题都还没有解决，他不可能动局里的人事问题。因此高晓春也还在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无所事事。那种拼命工作、尽心钻研工作的热情，已烟消云散了。

东源市第五届人大一次会议，终于在三月底四月初这个繁花飘香的时节，隆重召开了。钱为民虽然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还是被排斥在副市长候选人行列之外。市委班子确定下来了，幸好他还保住了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的位置。

可以这么说，他是被他的秘书高晓春突然杀了一刀！如果不是高晓春在这个关键时刻，一纸举报信投到新州和北京去，不把市公安局违纪违规调进劳改犯的事件公开，他今天就是名正言顺的市委副书记兼市政府常务副市长了。那才是自己人生奋斗所需要的位置啊。

人生已过四十，能够向前哪怕挪动那么一小步，那也是多么巨大的成功啊。可是因为自己任上的市公安局调进了劳改犯，自己担当了失察之责，这一关键的小步迈不出去了，自己的进步毫无疑问受到了牵连和影响。这一切是谁造成的，是那个自己十分器重的高晓春啦，他在心中恶狠狠地通了高秘书的娘伙山，而并不是自责，也不去恨汪再生等人。被别人掏了窝，雀儿也要叫几声，他钱为民只不过是一个更看重官位的平常人，你要他比圣人还伟大？根本不切实际。他恨高晓春才人性、才正常啊。

在公安部和省委领导的亲自督促下，东源市公安局违纪调进劳改犯的案件终于在二OO三年十月有了结案。汪再生、毛多昌、明玉山等人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年缓刑三年，董一杰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曹操背时遇蒋干，没有别的办法，只怪他们命里有一劫，高晓春成了他们命里注定的灾星罢了。

公安部在全国范围内结合三个代表理论的学习，集中开展了对违纪违法进入政法机关人员的清理。高晓春举报的该案终于圆满结束，而董杰身上所背的中都药业公司财务盗窃案、擅自抓嫖抓赌敲诈、抢劫案都没有侦破。

发生这一变故，钱为民因为受到了连累，他离开市公安局时，并没有实现解决高晓春正科级待遇的诺言。当然高晓春本人早就不再抱任何幻想，他只希望靠自己的实力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他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准备东山再起。

市公安局在徐忠诚的领导下，终于又作了一次较大的人事调整。高晓春被调整到了市局信访办，做了一名普通的信访民警，连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也丢了。

相对生命和健康来说，位子又算得了什么？之后更大的灾难已向他逼来，他却全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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