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并没有回答顺嬷嬷的问题，大概是知道她此刻心情激荡，也不去打扰她，由得她自己心思千回百转地转了几回，这才继续讲述当年的故事。
“余震笙也是出生入死久经沙场的老将，竟然被先帝这几句话震得作声不得。他愣了片刻，忽而大笑，说‘竖子有德，当托付以天下苍生。’由此决定献城投降，归顺太祖。”
顺嬷嬷悠然神往，“想不到，太祖爷的第一战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余震笙是个刚烈的人，他为了满城百姓而投降，自己却不是贪生怕死贪图富贵的人，太祖屡次想要重用他都被婉拒。太祖明白他是不愿意落下个首鼠两端的骂名，便也不强求，后来我朝势大，陆续占了半壁江山，那余震笙喜爱蜀中的山水险峻，便迁至蜀中居住，他的夫人也是当地夷族家的女儿，雅善音律，笃信鬼神，夫妻二人广收门徒，传授武艺音律，太祖感其早年匡扶有功，刻意培植，天音教遂成蜀中第一门派。”
顺嬷嬷点点头，这个结果早就猜到。天音教在蜀中势力之大，几与朝廷相抗，若非背后有人支持，只怕难以被允许存在。
太后突然叹了口气，“余震笙虽然不愿意在太祖手下出任官职，却因为贵阳城那一战和太祖惺惺相惜，两人从此成为好友，太祖登位后，将余震笙的一个妹子封为贵妃以示恩宠，这便是荣妃。”
顺嬷嬷熟悉宫中旧事，荣妃正是太祖最宠爱的儿子瑞王的母亲，而瑞王，则在先帝登位后封为贵阳王。她不由自主惊呼了一声：“原来天音教和贵阳王府的关系这么密切？难怪连怀吉公主都要叫那余道士一声师傅了。”
太后冷笑：“余震笙远离朝堂，创办天音教，无非是想躲开争权夺利的这些斗争，只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哪里躲得开。瑞王和荣妃备受太祖宠爱，别说他们，就连满朝文武谁不猜测瑞王才是当继大统的那个人……”
她的话被顺嬷嬷打断：“那么先帝呢？他当时……”话刚出口，就醒觉自己因为太过沉迷而造次了，不由满面通红地住了嘴。
好在太后并不介意，仍旧沉浸在往事回忆之中：“先帝么？”她唇边又出现那种高深莫测略带讥讽的微笑，“他心中怎么想我不知道，只是不得宠的那几年里他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和瑞王中的任何一个人当储君看待过，父慈子孝，弟友兄恭，到太祖爷殡天，先帝都从来没有因为谁嗣位的事儿跟人说起过一个字儿。”
说到这里太后停顿了一下，瞧了一眼顺嬷嬷，这才继续：“只是瑞王和荣妃却又是另一番想法吧。先帝登位后，遵太祖的遗诏，封瑞王为贵阳王，荣妃随瑞王赴封地居留，自此二十三年间，竟再也没有回过京城。那天音教与朝廷的往来，也逐渐变成了与贵阳王府的往来。贵阳王的几个子女都拜余道士为师，这都是名分上的，金枝玉叶的皇室贵胄，用不着学天音教的那些玩意儿，无非是笼络天音教门下十万弟子而已。”
顺嬷嬷咋舌，惊呼：“十万？”
“你以为天音教有什么本事让贵阳王府待如上宾？”太后没好气地说：“当初跟着余震笙一起投成的士兵有六七万之众，当中只有小部分被太祖接收，其余的人都随着余震笙辗转蜀中，日子久了，人口增长，到如今已经是十万之众了。”
顺嬷嬷浸淫宫中几十年，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之处，不由皱眉道：“说天音教是江湖上的门派，可若要起事，那不就是一支大军？”
太后忧形于色，“本朝的规矩，亲王除了亲扈的卫队不得有自己的私军，可若天音教为贵阳王所用，他们可就是如虎添翼了。”她长叹了一声，“所以我说这是上辈的人留下的债，却要让玉祈他们来偿还了。”说毕突然扬声招呼：“颖儿，来了不出来，躲在后面干什么？”
顺嬷嬷大为惊奇，回头张望，这才看见上官颖从一块太湖石的后面转出来，盈盈走到跟前来跪拜见礼：“给老祖宗请安……”
顺嬷嬷连忙起身陪在她身后。太后却不动，依旧斜靠在榻上，看着上官颖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头，行毕大礼，问：“你都听见了？”
上官颖垂着脸，轻轻点点头。
太后长叹了一口气，“好孩子，你别怪他。”
上官颖仍旧垂着脸，却半晌没有反应。
顺嬷嬷又惊又奇，不解地问：“怎么是怎么说的？”
太后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说：“这次天音教的余掌门带来了一个人，姓林。”
顺嬷嬷恍然大悟，脱口而出：“林离儿？”
上官颖身体微微一颤，一滴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来。
顺嬷嬷仔细看了看太后和上官颖的神情，暗自心惊，强笑道：“原来太后也知道这个林离儿啊？”
太后横她一眼，“你以为只有你神通广大消息灵通么？”
顺嬷嬷讪讪地赔笑：“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太后“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么？今天拐弯抹角地招我说当年天音教的旧事，还不是为了这孩子？”说着指了指仍然深深垂着头跪在榻前的上官颖。
她语气虽然带着责备，表情却依旧平和，顺嬷嬷略微放下了心，悄悄在腿面上抹了抹满手心的汗，笑道：“要说起神通广大来，谁敢在太后面前班门弄斧啊。我这不是心疼这丫头么，好好的冒出个林离儿来，连怀吉公主都吃了一惊，颖儿又是个痴人，我担心她……”
“用不着！”太后打断她的话，望向上官颖的目光既有爱怜又有赞赏，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这才回过头来对顺嬷嬷说：“颖儿是个痴人没错，却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傻丫头，当年从塞北逃归中原，那中间的辛苦危险，别说是她一个小孩子，就算我老婆子当年也抗不下来。”她笑眯眯慈爱地抚了抚上官颖的头发，这才继续道：“何况，颖儿当年也算得上是天音教的人，对吧？”
此言一出，顺嬷嬷固然吃惊，上官颖也不由自主猛然抬起头，死死盯住太后那笑眯眯的面孔。<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