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安宫里住的人并不少，但是却异常的寂静。地上落满了枯叶，一看就知道好几天没有人打扫了。四周也是冷冷清清的显得分外寂寥。想到那个嚣张飞扬跋扈的皇太子就在这里度过了这几年，蒋玉菡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总之绝对称不上舒服。胤礽就坐在一颗桂花树下的石桌边上，跟前摆着一个酒壶和一只酒杯，正在自饮自酌。看到门口进来的人，刚要送到唇边的酒杯顿时停在了半空，望着蒋玉菡许久才轻声叫了一声，“琪官……”

“我叫蒋玉菡。”蒋玉菡背着手站在十步外，淡淡的看着他道。

胤礽怔了一下，半晌才道：“蒋玉菡？原来救了东哥的就是你啊。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是老四的人。”

蒋玉菡看着他道：“我不是皇上的人。我是暗阁属下千机阁主。”

三四十年的太子并不是白做的，胤礽所知道的绝对要比一般的皇子多得多。虽然从来没有摸到过暗阁的边，至少他还是知道暗阁是什么的，“原来如此。谢谢你来看我。也谢谢你还记得咱们之间的情分，救了我女儿。”若是从前，胤礽是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但是一个皇太子被圈禁和一个普通皇子被圈禁还是有着非常大的差别的。曾经他是这个天下未来的主人，只差一步他就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一夕之间沦为阶下囚的感觉绝对不是他自己以外的人所能够想象的。这几年的囚禁，早就磨去了他的高傲和野心。

胤礽一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看着他有些伤感的道：“我没想到这辈子我最后见的人会是你。不过……这样也好。那些人，见了也没什么意思。”蒋玉菡有些古怪的看着他，走近了几步道：“你以为我是来杀你的？”胤礽冷笑道：“难道不是？新皇登基几个月终于还是觉得容不下我这个废太子了么？老四也算惦着我们小时候的情谊了。若是老八他们只怕早就下手了。”

蒋玉菡摇头道：“既然被废了，你就不是太子了。先帝二阿哥，理亲王。皇上不会杀你的。”

胤礽哪里会信他的话，漫不经心的给自己又到了一杯酒，淡淡道：“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就算老四不杀他，等待他余生的也不过是一辈子的圈禁。这样的日子生又何欢？“琪官，陪我喝一杯吧。”

“蒋玉菡。”蒋玉菡淡淡道。却没有拒绝在胤礽对面坐了下来。胤礽皱了下眉，没有说话。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个酒杯放到蒋玉菡跟前，亲自为他到了一杯酒。似乎没什么口说的了，两人都沉默的喝着酒，很快一壶酒就见底了。胤礽挑眉道：“琪……玉函，你以前酒量很不好。”以前在他面前蒋玉菡只要和两杯酒就会头晕脑胀。蒋玉菡垂眸，十分平静的看着跟前的酒杯淡然道：“我十七岁就能喝两坛烈酒。”两杯宫里的出来的御酒对他来说和喝白水没什么区别。胤礽只能苦笑，“原来连这个也是假的。暗阁真是好手段啊。那你今天来到底是想干什么？是来告诉我我有多么的没有识人之名吗？”

蒋玉菡平静的饮下杯中酒，道：“我要离开这里了。来……跟你告个别。皇上不会杀你的，但是你千万不要和他作对，你不是他的对手。”胤礽神色微变，盯着蒋玉菡看了一会才怒道：“你要走就走，来看我干什么？！”

蒋玉菡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发脾气，放下酒杯起身，轻声说了句抱歉，转身往外面去了。

“蒋玉菡！”身后胤礽怒气勃发。蒋玉菡不解的回头，剑眉微皱望着身后的人。胤礽起身往蒋玉菡身上撞了过来，似乎伸手想要恰他脖子，蒋玉菡眼神微闪，一把抓住他一只手往后一扣看，将他压在了一边的墙壁上冷冷道：“你干什么？”康熙教育皇子素来是文武兼修的，但是论武功只会一些骑射和拳脚的胤礽只怕连蒋玉菡的边都摸不到。

胤礽脸色复杂的顶着他看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道：“罢了，你放开本王。滚吧！”

不要说蒋玉菡了，胤礽自己心中此时却是沮丧不已。他前半生贵为太子，享尽荣华富贵美人如玉，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会栽在一个男人身上。第一次在戏园子里见到蒋玉菡他就觉得他与众不同。可惜蒋玉菡的戏演得实在太好，他也没能看出哪儿不同。只是心里放不下罢了。若不是如此，早在被老八他们抓到把柄的时候他就杀人灭口了，哪里会留着给皇阿玛责骂，虽然照现在看来这个口大概是灭不了的，但是当时他不知道不是吗？

如今一晃数年，他被囚禁在咸安宫里消磨时日，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贵气逼人的太子殿下了。而眼前的人却洗去了当初的怯弱和柔弱，依旧俊秀非凡却是一身傲骨风采翩然。一瞬间让胤礽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蒋玉菡皱着眉看着突然变得有些泄气的胤礽，有些不解他的行为。别人如何说这个太子殿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暗阁收集的消息更是显示了他的荒淫暴戾。但是蒋玉菡本身胤礽的印象却并不坏。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想要在离京之前来看看他了。可以说胤礽是除了暗阁的人以外唯一真的对他好过的人。当初人人都以为戏子琪官是太子殿下的男宠活着禁脔，却没有人知道，其实他和胤礽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关系。胤礽经常出宫找他也只是说说话喝喝酒罢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初他才会破例插手了秦可卿的事情。

胤礽对他的心思，他也并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无法回应他而已。蒋玉菡皱眉，也许他根本就不该来这一趟。松开胤礽，蒋玉菡不再说话，从他身边走过，笔直的走了出去。背后传来胤礽愤怒的声音，“蒋玉菡，你滚！不要让爷再看到你！”

出了咸安宫，韩四娘站在门外看着他，显然已经等了不少时候了。蒋玉菡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韩四娘白了他一眼道：“好歹是共事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要走了不会打声招呼？”蒋玉菡有些歉疚的道：“抱歉。”韩四娘摆摆手道：“算了。反正我也管不了你。皇后娘娘要你过去一趟。”蒋玉菡犹豫道：“后宫里并不方便男子进出。”韩四娘道：“皇上也在。还不快走。”

养心殿东暖阁里，黛玉犹豫的看着胤禛道：“四哥，这样做会不会太为难玉函了？”胤禛不悦的哼了一声，淡淡道：“让他帮朕办点事哪里为难他了？”明白他为了什么不悦，黛玉抿唇一笑道：“爹爹答应了他想走的时候可以自由离去，如今咱们却还要他做这事儿好像有些不厚道。”胤禛道：“他若是不愿意，朕也不勉强。朕，会杀了胤礽！”

蒋玉菡一进东暖阁就听到胤禛最后一句话，心中一震，快步走了进去，“草民蒋玉菡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胤禛靠在软垫上，盯着蒋玉菡淡淡道：“你对朕刚刚的话有什么意见？”蒋玉菡抿着唇并不说话，但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很不高兴，并且在努力地忍着怒气。胤禛哪里会理会他的情绪，只是淡淡的问道：“蒋玉菡，回答朕的话。”蒋玉菡一咬牙，抬起头直视胤禛道：“回皇上，草民认为理亲王罪不至死！”

“哦？”胤禛漫不经心的道：“你凭什么认为他罪不至死？”蒋玉菡盯着胤禛冰冷慑人的视线道：“先皇已经下旨将理亲王圈禁，如今理亲王并没有在做任何不当之事，皇上随意将他处死岂不是和先皇旨意相违逆？”这话一出口，连黛玉也变了脸色，轻声斥道：“玉函，住口！”蒋玉菡却并不低头请罪，反而更加倔强的看着胤禛。胤禛也没有如他想象的大怒，只是冷笑道：“与先皇旨意相逆又如何？现在的皇帝是朕。朕要他死他就不能活！”蒋玉菡无言，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胤禛的话他的确无法反驳。

“蒋玉菡，你不想理亲王死？”

许久以后，胤禛的声音才悠悠的从上面传来。蒋玉菡跪在地上，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来。胤禛的声音带着令人无法抵抗的压力迫来，“回答朕的问题。如果……你敢骗朕，下一刻你会看到理亲王的人头。”蒋玉菡心里挣扎着，他知道林如海答应他的条件绝对有效，只要他回答不是。就算胤禛不肯放她走黛玉也会放了他。但是如此一来……他实在不明白这个皇帝为什么要这样逼自己，而姑娘也完全无动于衷。挣扎了许久，蒋玉菡终于还是咬牙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