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城里一下子出了这么多人命,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街上都冷冷清清的,即使走在路上,人们也是步履匆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丢了性命。在这肃杀的景色中,倒是有一个人还依旧我行我素地抛头露面,那人便是钱嗔。自从前两日在城主府门前申诉无果之后,钱嗔便不断游说周围的人和他一起逃离这个围城。忘城出事之后,钱嗔怕是最得意的人了,他不断地借题发挥,让忘城的居民相信这里不再安全,城主只是为了面子而不想让他们出城,接二连三,倒真是让他说动了一部分人,表示愿意和钱嗔一起组队前往龙域。昨晚的骚乱便是钱嗔之流的试水之作。
命案之后不过四日,天刚蒙蒙亮,钱嗔便带着一队人马出现在忘城的城门前。只是,这次闯门可不如昨晚那么轻松了,朱雀早已派人紧紧地盯着这伙人的动向,此刻早已在城门之上候着了。
“钱老板,您起的真早啊。”朱雀扶着城墙,笃定地看着城下的队伍。钱嗔的二十几号人看上去浩浩荡荡,却根本便是一队杂牌军,多数人原先都是在元都养尊处优的小贵族,估计这辈子连血都没见过,更别提要拿着兵器保护自己了,这样的一群人没了御穹侍的护卫便想要横跨蛮荒,简直就是在找死。
钱嗔不易察觉地暗自笑了,朱雀到底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又能奈他几何?他骑在马上,仰头往城墙上的朱雀喊话:“朱雀城主,你也醒的不晚啊。这么没日没夜的还没查到凶手,看来我钱某的决定是对的。朱雀城主到底年轻,历练得有限,倒不如让钱某把这些人带走,也好给您省些功夫不是?”
他这话说得看似毕恭毕敬,但语调不阴不阳,言辞之间都在嘲讽朱雀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拿着鸡毛当令箭,如若他知道朱雀的真实年纪,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个蠢货!”白琢寒暗暗骂了一句,他和苏锦早已易了容混在守城的护卫里,就等着钱嗔了。他们相信奸细混在钱嗔队伍里的可能性非常大,若是让他们跑出城,那么这一群人就会成为奸细的人质了。
旁边的侍卫统领徐占平也是窝了一肚子火,为了这帮人,自己的兄弟们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了,他慢慢举起手,示意城墙上的弓箭手做好准备,瞄准了这些人的坐骑。
“钱老板多虑了,你说在下年轻,在下就谢了钱老板这一句谬赞,只是这忘城既然交到了在下的手里,守这一道门还是绰绰有余的,钱老板且好自为之!”朱雀背在身后的手勾了两下,白琢寒和苏锦立刻明白了这是“准备迎战”的意思。
“哼,那姑且就让钱某试试!”钱嗔一挥手,所有人都夹紧了马肚子,风一般地往城墙冲,外围的人拧开了手中的火折子,整个队伍瞬间便被烟雾所包围,根本分不清是人是马。
白琢寒见状在空中画了一个咒符,凭空便起了一阵大风,一下便将围绕在马队周围的烟雾吹了个一干二净,城墙上的弓箭队趁此机会纷纷放箭射向马匹。领头的三匹马应声倒下,将马背上的人甩出去十几尺。
白琢寒心中暗喜,却听得徐占平大喊一声:“城主,你快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城墙上有一些黑影在快速地移动着,说话间便已经越上了墙头,与它遭遇的第一个卫兵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扑倒,凄厉的惨叫声甚至改过了城墙下的马蹄声。
“是……王叔?!”晨曦中,苏锦借着一丝阳光看清了那翻上墙头的身影,竟是已经死去的王叔,再看其他如昆虫一般在攀爬城墙的黑影,竟都是之前丧命的那些城民,其中还有冬仔的奶奶,佝偻着身体在城墙上手脚并用地攀爬着,满头白发凌乱地散落在风中,这场景诡异得令在场的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竟然用死尸!”朱雀心里沉了一下,要控制一具死尸需要很深的道行,更别说是这么一群了。这只能说明这次他们要找的奸细要不就是人数众多,要不就是非常厉害的术士。
几道银光闪过,白琢寒,苏锦、朱雀还有徐占平都各自提剑向那些形状扭曲,嘶吼着的死尸杀去。“一定要把他们烧掉!”白琢寒边挥剑抵挡死尸的利齿,一边将火符贴到死尸身上,暗念术语,那死尸便燃成一团火球跌下城墙。众人都在忙于砍杀死尸,却没有留意到王城的大门正被守门的两个侍卫慢慢打开。
等到朱雀注意到城门的异动时,城门升起的高度已经足以让马匹通过了,钱嗔的人马再一次燃起烟雾,火光升腾而起,马嘶声猎猎,队伍争先恐后地通过城门的缝隙。苏锦和白琢寒两人见状迅速赶回门楼上,只见那两个控制城门的侍卫目光呆滞,麻木地转动着轮轴。
“傀儡术!”苏锦和白琢寒相视一眼,同时提剑在两个侍卫头顶空砍了一下,空中隐约掉下来些许闪着光的丝线。侍卫瞬间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脸茫然地呆立在原地。苏锦在他们俩面前打了个响指,呵道:“醒!”两个侍卫恍若梦中惊醒,两双死人眼中重又有了生机,见到眼前的场景,两人皆是冷汗直流,差点没当场瘫坐在地上。
“喂!别愣着!快关城门!”白琢寒一脚将一只已经攀上城墙的死尸踹飞,回头冲着两个侍卫大喊,见呆若木鸡的两个人终于给出了一些人的反应,随即便跟着苏锦一同跃下城墙,骑上城外的两匹快马追着钱嗔的人马往蛮荒飞奔而去。朱雀和徐占平结果了剩下的死尸,也一跃而下追着白琢寒他们疾驰而去。
白琢寒紧紧盯着前方那团被马蹄掀起的尘土,冷不防视线里现出了一片血红,众人勒紧缰绳放慢了些许速度,终于看清地上这大片的红色原是一个巨大的阵法图,那红色的“涂料”虽然已经干涸呈现出暗红,但空气弥漫着的腥味却无时不刻不在告诉众人这究竟是什么。
“这阵法图是血画就的,看来迁魂术已成……”苏锦看着地上的血痕,这里有她那二十一个城民的冤屈,不管敌人有多少,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朱雀!”苏锦在马背上蹬了一脚,身子便浮到了半空之中,朱雀没有丝毫犹豫,双臂一展便化身成为一只赤色巨鸟轻巧地接起苏锦,如一道闪电般冲向钱嗔那一行人。
白琢寒虽然早已见过朱雀真身,但是这样用在实战当中也当真让他觉得叹为观止,顺便在惊呆了的徐占平眼前学着苏锦打了一个响指,在他的马屁股上重重一拍,两匹快马即刻又撩起蹄子绝尘而去。
那一边钱嗔他们已经被苏锦轻松追上并用结界关了起来,钱嗔气急败坏地踢打着结界壁,外面人看上去他便像是个正在和空气较劲的疯子,从口型看似乎都是些不堪入耳的咒骂。苏锦站在结界前,一脸冷漠,风吹起她如墨缎一般的长发,柔美而冷冽,钱嗔那张肥硕的脸就在一拳之外,他终究自知就算苏锦会放了他们,难保那个制造出血阵图的怪物不会惦记他的满身肥肉,跺了跺脚,终究是服了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另外两个人也赶到了,白琢寒挥手放出牵神索,正欲将结界里的人都捆上,不想一旁的徐占平猛拍了自己一下,指着远处,语气仓促得说不完一句囫囵话:“喂!忘城!忘城走水了!”
说话间,远处的忘城已经从一个小光点,燃成了一个大火球,火光冲天映透半边天空。这火光分外地明亮,燃烧的速度也快得惊人,不过是喘口气的功夫,火焰似乎都已经烧到了天际。
“快!朱雀!我们回去!”苏锦的声音已经接近颤抖,她已经顾不得钱嗔这一堆烂摊子了,跃上朱雀的背便想往回赶。
“想走?没那么容易!”荒野间突然传来说话声,声音尖细阴郁,距离如此之近,白琢寒似乎都能感受到说话人的气息,然而环顾四周,除了他们几个人以外根本没有其他的人影。明显是用了隔空传音的术法!白琢寒旋即挥出一把符纸在空中引燃,烟火散尽后,都辨出夜色中如流沙般的音波痕,顺着这道痕迹的指引,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结界上。那施展隔空传音的术士竟然就在结界里面!
结界里的人此刻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如同被雷劈到一样四散开来,拼命与旁边的人隔开一段距离,几乎都快把自己当做膏药贴在了结界上。混乱之中,只有一人的身形未动,稳稳当当地挺着肚子站在原本的位置上,正是钱嗔本人!众人刚想赞一句钱老板牛逼!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生意人,遇事是如此沉着冷静。只不过,细看之下,钱嗔半遮在衣袖下的手竟是在抖个不停,隔着衣服都能看见他身上堆砌的肥肉在颤抖着,一股子水渍顺着他下半身的裤腿弥漫开来,浸润地上一小片沙土——牛逼的钱老板终于牛逼地尿了裤子。
一个此前在钱嗔身边鞍前马后的元都小贵族,大约是担心钱靠山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此后也没了着落,壮着胆子绕到钱嗔面前,怯怯地唤了一声:“钱老板?”这原本不看没什么,一看,好家伙,沙地上又多了一滩尿渍,再多来几个,这片寸草不生的沙土地怕是要被浇灌成一片沃土了。小贵族腿一软跌坐在那摊秽物中,面前的钱嗔眼斜口歪,口水顺着嘴角打湿了胸前的衣襟,口中不断发出呜咽之声,状若失心疯;一双眼睛里早已不见了瞳仁,只剩血丝密布的白瞳空洞洞地“看”着前方。此时,小贵族已是吓得屁滚尿流,在自己留下的那摊秽物里挣扎了半天,愣是没有办法站起身,终于从原本压抑着的抽泣变成了恐惧的嚎哭。
听着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嚎哭,原本抖个不停的钱嗔却突然定住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硬掰过去一样,把头扭向了小贵族。小贵族惊恐地抵住后墙,钱嗔的眼睛空洞无神,即便没有瞳仁,小贵族也能感受到那双白瞳正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
钱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两排牙齿不停地在打颤,双手瘫软地垂在身体两侧,两脚状若无骨地擦在沙地上,就像是一个被吊起来的提线木偶。钱嗔往小贵族的方向僵硬地挪动了几步,颤颤巍巍地在他面前停下步伐,小贵族吓得已然失了声,像是条离了水的鱼,长着嘴不停地往结界上贴,恨不得变成个四脚蛇往上爬。只不过,那只提线木偶并没想因此而放过他,他亦步亦趋地靠近,牙关间的“咯咯”声听上去很像是从喉间发出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没几步的功夫,钱嗔已经把那小贵族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上,周围的人眼见着情形,连个大气儿都不敢出,更不用寄希望于这些昔日的纨绔子弟可以帮上什么忙了。小贵族绝望地望着那双白瞳,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钱嗔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笑声,眼中落下一双血瞳,一道血色的漩涡在瞳中逐渐旋转开来,连带着小贵族那惊恐的身影也开始扭曲,而他真正的肉身也随此化成一束血水。可怜那小贵族,眼睁睁看着自己从腿开始融化,直到被钱嗔张开的嘴悉数吞尽,恐惧地连惨叫都没一声便被蚕食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