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簪划在冰冷的墙上,发出令人不快的“沙沙声”,数了数这壁橱后墙上的划痕,离自己嫁给仇夜恰好还剩十日。梓萝轻抚过自己金线绣成的衣袖,看眼这屋里奢华无比的摆设,不由得苦笑一声,这般常人不可求的尊贵对于她来讲,同寒铁镣铐有什么区别,无非是金银珠宝铸就的牢笼罢了。常人还有选择生死的权力,自己却只能为了家族苟延残喘地仰人鼻息,不过,若是牺牲自己可以救得炎沉哥哥和其他族人,那也是值得太多了。
仇夜每日会给她送些笔墨宣纸,供她作画写字打发时日,只是晚膳之后便会将这些全部收走。梓萝觉得仇夜如此不过是多此一举,她认识的人全被他关在牢里,又或者送去做了奴隶,她又能与谁互通书信呢?这里没有书,没有画卷,没有针线和纸笔,这漫漫长夜能与她相伴的只有半空中的星月。梓萝轻叹一口气,撑起窗子,月色皎洁,稍稍能安抚些许她悲凉的心境。
“当啷。”夜空中划过一道金色的弧线,有什么东西转着圈就穿过窗子掉进了屋里。梓萝被吓了一跳,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还是弯下身子,掀起桌布,在漆黑中看到了那个金光闪闪的物件。梓萝努力伸手将它够出来,握在手里放在灯下一瞧,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摊开的手心中是半支蝴蝶簪子,蝴蝶翅膀上镶嵌着的玛瑙是小时候炎沉去山中避暑时捡了送给她的。
梓萝从自己头上摸下另一支蝴蝶簪子,将它和手中的这支合起来,接缝处并成了一朵合欢花,两只蝴蝶围着合欢翩翩飞舞。梓萝十六岁生辰前,炎沉神神秘秘地问她将那颗玛瑙讨了去,说要给她一个惊喜。于是梓萝的生辰上便收到了这支“蝶舞合欢”的簪子,炎沉还说若是梓萝之后有了意中人,便可将这发簪一分为二当做信物,只是有一条,能收下这支簪子的男人必须获得他的首肯。不想,半年之后,仇夜叛变,一家人统统做了阶下囚,在炎沉和其他兄长被带走前,梓萝将偷藏的簪子掰了一半塞在炎沉手里:“炎沉哥哥,绝对不能死,我和这发簪一样,都等着你回来团聚。”如今,这发簪重回梓萝手中,莫非……
少女猛然站起身,她似乎能感受到她日夜牵挂的人似乎就在附近,事实上,她的身边确实多了两个人,只不过并不是她的炎沉哥哥罢了。
“想必您就是梓萝姑娘了?”苏锦温柔地出声,尽量不想让自己的神出鬼没吓到了这个姑娘。
梓萝闻声回头,眼睛因为惊吓而瞪得滚圆,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这是一张何等漂亮的面孔,肤若琼脂,容华若桃李,妩媚却不带一丝一毫人间烟火味。白琢寒见过如此多的媚妖,个个都会变成美女的姿态,却没有一个能及上眼前这位少女的十分之一。
“喂,我就说你凶神恶煞的,看把人姑娘都给吓傻了。”白琢寒往梓萝走去,弯腰说道:“姑娘别怕,这个姐姐只是长的比较凶,心地可好了。”不料梓萝还是满脸的惊恐,往后退了几步,几乎就要把自己“嵌”进了墙里。
“你才长的凶神恶煞呢,她是被人封了哑穴了。”苏锦拨开白琢寒,小心翼翼地走到梓萝面前,轻声安慰道:“别怕,一下就好。”说话间,伸手迅速从梓萝的发间抽出了一根金针。梓萝一把推开苏锦,压低着自己的声音哭喊道:“你们是谁?是不是仇夜杀了炎沉哥哥,让你们带着这支发簪来让我死心?!!”
白琢寒连忙上前接住苏锦,一边感叹道:“真不愧是兄妹俩,第一次见我们俩都是哭哭啼啼的。”
“你炎沉哥哥还好好活着,我们是受你哥哥所托来带你出去的。”苏锦见梓萝脸上依旧充满怀疑的神情,不由得庆幸自己还留了一手,用妖族语说道:“十月初四,墨兰石窟,去岁酿的桂花酒可以启封了。”
白琢寒虽然没有听懂苏锦说的话,但是从梓萝渐渐缓和的神情中明白,那个姑娘终于相信了他们两个。梓萝紧紧握着手中的发簪,慢慢蹲下身,把头深深地埋在两膝之间,压抑着的抽泣声不停地敲击着苏锦和白琢寒的心脏,叫他们俩心疼。“桂花酒”是炎沉和梓萝之间的秘密,两人的家教森严,长辈不允许他们在成年之前饮酒,可是梓萝偏偏对无意间尝到的桂花酒念念不忘,于是炎沉一到十月便会摘了桂花,带着梓萝到两人年幼时常去玩耍的墨兰石窟,一边挖出去年酿的桂花酒,一边将今年做的埋到门口的土里,然后两人便在凉爽的石窟里,享用佳酿,谈笑风生。
待梓萝哭得差不多了,苏锦将她搀扶到椅子上坐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梓萝的眼睛是暗灰色的,甚是独特美丽,据说古老的妖族都拥有灰瞳,苏锦知道仇夜为何对梓萝如此执着了,梓萝的纯正血统是他仇夜君临天下,收复民心所需要的。
“你们不用管我,告诉炎沉哥哥,让他好好活下去,只有他活着,我们一族才有希望。”梓萝握着手中的发簪,眼神坚定地对苏锦说道。
“兄妹俩都是死脑筋,你炎沉哥哥也说若不能救你,他就留在这沐月国不走了。”白琢寒知道若救不到梓萝,最不会罢休的人除了炎沉,大概就要数眼前这位“巾帼英雄”苏锦小姐了,于是特意说了这样的话来激梓萝。
“你们不明白,若是炎沉哥哥留在这里,他会……”梓萝重又将头埋进衣袖中,似乎很是煎熬,片刻,她的声音又一次从那华服之间传来,微弱而无力:“炎沉他并不是我亲生的兄长,他是……他是拜夜长老的长子。”
“你说什么?!”苏锦和白琢寒两人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那炎沉他自己可知道?”
梓萝抬起头,眼睛定定地看着手里的“蝶舞合欢”,叹了口气开口道:“他知道自己是我阿爹带回府的养子,却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拜夜长老。我阿爹阿娘在临死之前告诉我,当年拜夜长老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恋人,只因那夫人家中突遭变故,乃戴罪之身,所以一直不敢公布于众。拜夜长老继位之后,原想力排众议,立这位夫人为后,岂料她不愿在这权位交接之时败坏长老声誉,在生下孩子之后便跳海自尽。”
“这么说来,那孩子便是炎沉。”
梓萝轻轻点了点头,“我阿爹原先是拜夜长老的陪读,自幼便与他以兄弟相称,拜夜叔叔将炎沉哥哥托付给我阿爹,便是希望能让他脱离当时的斗争,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不想,如今……不仅我们一族未能幸免,就连拜夜叔叔自己都生死未卜。”说话间,两行清泪从梓萝的脸庞滑落,使她愈发显得楚楚可怜,令人动容。
苏锦扯过桌上的锦帕,温柔地替梓萝擦去脸上的泪水,白琢寒看了心里莫名有些醋意,怎么不见她平时这么温柔地对待男子?我们做男人的是招她惹她?
“这些事情等你出去了当面好好地告诉炎沉,他为了保住你,连逃跑的机会都放过了。来,快换身衣裳,我们即可便带你离开这里。”
“不!”梓萝猛地站起身,往后连着退了几步,“我不能跟你们走,我留在这里,不仅能保全炎沉的性命,更是能保全我族人的性命。你们就跟炎沉说我自尽而亡,让他有多远跑多远,若是让仇夜知晓了他的身世,一定会杀了他的!”
“若是见不到你,炎沉那个死脑筋的家伙一定不会离开沐月国的!”白琢寒也尽力规劝。
梓萝摇摇头,闪到桌子的另一边,与苏锦和白琢寒两人隔开,她拿起身后柜子上的大花瓶,猛地砸到地上:“对不起,我有我的选择!”
花瓶应声而碎,发出巨大的动静,窗外传来了卫兵破门而入的声响,梓萝打开通往后院的窗子,催促道:“你们该走了,快!还有,我阿爹曾经说过,若有一天要寻找答案,就去皇陵!”
“王妃,王妃!”卫兵已经开始拍打屋门,梓萝又在两人背上推了一把:“好好照顾炎沉!”说罢便毅然决然地回头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裙,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对着外头正要踹门进来的侍卫冷冷地说道:“只是碎了一个花瓶,无需大惊小怪。”一边不动声色地扭头看看里屋,那两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