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帮下白城!”衡夜眯着眼睛,苏锦和白城之间的战斗眼看便要以白城的落败而告终,他连忙对身前的山鬼下达指令。山鬼闻言,迟疑了一瞬,他的妖力早在保主子魂魄不散时耗尽,眼下就连支撑这样一个结界替主子抵挡剑气就显得吃力,自己如何能够与身为龙族的苏锦相抗衡。只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对于衡夜,他从未有过任何拒绝的权力和想法,主子的安好便是他生存下去的所有念想,就算到了眼下这个你死我活的节骨眼儿上,山鬼就算是死,也绝不能让自己残破不堪的身子成为主子的包袱。
转念之间,剑已出鞘,山鬼一手接住踉跄的白城,借势一推让他站定,另一手执剑向苏锦刺去,苏锦见状,撤步默念咒术,祭灵剑即刻又散成几道红绫将山鬼的手脚缠住,将他困在半空中。
“杜容大哥,你曾救过我和白琢寒一命,我并不想与你动手,只求你好自为之,衡夜这样的人不配做你的主子!”苏锦苦心劝导,她一接招便知山鬼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变化,内里却早就已经亏空了,不过是为了主子才硬撑着迎敌罢了。苏锦向来敬佩衷心之人,就算山鬼为了衡夜做过不少错事,她终究是想给他一次机会,至少给他一次能按照自己意愿选择的机会。
“山鬼感念苏小姐的用心良苦,只不过山鬼这百年来只听一人命,只为一人生,过往如此,当下更是如此!”山鬼毅然决然地扭动着自己被缠住的胳膊,只听得“咔嚓”,他的胳膊竟是硬生生地被扭断,手腕借势一翻,剑刃将红绫割断,他在半空中翻了个身,便从红绫之中挣脱出来。山鬼倒抽了几口冷气,将剑换到另一只手,决绝地往苏锦砍去,破碎的红绫迅速在苏锦手中凝结成祭灵剑,她还未出手,手腕上便重重地一沉,微热的血液顺着剑刃缓缓地流淌到苏锦的手上,那是山鬼的血……她愕然地抬头,便迎上了一双透着哀伤和决绝的眼睛,山鬼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在苏锦的眼中却是显得那样凄惨,他缓缓地开口道:“是我太纵了自家主子,一切的罪孽就由我来背好了。若能重来一次,我情愿一辈子都做一只孤独的小妖……”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便合上了眼睛,苏锦却是读懂了他的言语,他最后的一句话是:“对不起……”
被祭灵剑贯穿了心脉的山鬼在众人的眼前散成了风沙,只有苏锦知道,山鬼是自己径直撞上来的,是他自己选择了替主人受过,灰飞烟灭,在他内心的深处,恐怕早就对主人做过的错事充满忏悔之情,他的决绝除了是替衡夜赎罪,更多的其实是为他良知的煎熬做一个了断。只是,他的主人衡夜恐怕根本不值得山鬼的这片苦心。
山鬼的身影在衡夜的面前消散而去,衡夜只是无言地看着,沉默许久只是哼了一声:“不中用的东西。”
“杜容分明是为你而死!难道你心中就没有半分动容吗?!”苏锦尽量维持语调的平稳,这话刚说出口,她便后悔多此一举了,自私如衡夜,他眼中除了权力,难道还能奢望一丝人情吗?
“在本王这里,他叫山鬼。他的名字既是我给的,他的生死也必定是由我掌控的。”衡夜低着头,自顾自地在手心上划拉着什么,他手上不停,语气冰冷:“你有心思担心这些不相干的人,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与你的兄长话别吧。”没有征兆的,衡夜突然就笑出了声,放肆却又努力克制着,如同荒野中豺狼的呜咽,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背后一声轻咳令苏锦心中重重地一沉,就如同突然之间没入冰水之中,浑身冰凉,她回头,只见苏承英蜷缩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袖,关节发白,青筋暴起,尽管他拼命努力地压制着,但是喉咙里依旧断断续续地发出闷哼。苏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苏承英如此,必是承受着极大的痛楚,她不知所措地在他身边蹲下,拥紧他的肩膀,他整个身子都在苏锦的怀中微微地颤抖着。
“走……你快……走!”苏承英已然说不全一句完整的话,他握住苏锦覆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力将她从自己身边推开,他手心冰凉,宛如亡者一般。苏锦心中一下闪过不祥的预感,她往衡夜的方向看去,只见他已经站起了身,一张孩童的脸上,挂满天真无邪的笑容,眼神中却像是盯着猎物一般看着苏锦和苏承英两兄妹,不禁让苏锦泛起满身寒意。
“兄长的名字可真是相当的难写呢。”衡夜摊开手掌,透出珍珠般的光晕,一枚龙鳞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中,上面血红色的字体触目惊心,如同殷红的血液正顺着这一笔一划慢慢地渗透出来。
“赑屃……”苏锦嘴唇颤抖着念出了这个名字,在看到那块龙鳞的一瞬间,她就明白了一切……她终于知道了苏承英为何如此的痛苦,那是因为衡夜每刻下的一个比划,就是在苏承英的元神上割上一刀,对于龙族来说,加诸在元神上的伤害远比□□上的伤害要痛苦成千上万倍。当元神被割裂后,这些破碎的灵魂将会变得异常虚弱,虚弱到只需添上一把火便能烧得连灰都不剩。
“苏锦,我的好妹妹。我能走到今天还真是多亏了你呢。”衡夜说着又扬了扬手里的另一样东西,他冲那东西吹了一口气,便径直往苏锦的方向飘来。苏锦伸手接住,却发现那只是一只普通的纸鹤而已,只是她依稀记得这是衡夜还在以冬仔的身份生活时从不离手的玩具。他的用意何在?苏锦打量了这纸鹤几眼,并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便试着将它抖开,这一下她惊呆了。
那纸鹤被叠起来的部分并非空白,上面写着一行金印文字:御穹殿。这金印字体是锦都初任国主亲手所书,模具锁在国库之中,而文书纸张和金印的金箔墨水由两家官厂制作,一年中都是定量供应,不可能仿造。
苏锦一下子便记起那封急召白琢贤回城的御穹殿文书,白城曾断言御穹殿内从未发出这张指令,于是乎将所有的疑点都汇聚到了留月阁中失窃的那纸空白文书,白城以家贼难防为名,将苏承英手中的文书全部收回御穹殿,实则让国主失去了调用御穹侍的令牌。现在想来,那个从留月阁中“偷走”那枚文书的正是自己,因为那一天正是苏锦用冬仔递来的“折纸”给做了一只纸鹤,然后让冬仔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文书带出了留月阁。
衡夜看出苏锦已经全然领会到了这只纸鹤的用意,他往前迈了几步,每走一步便长高一些,面容也变得更成熟一些,等到他走到苏锦面前时,已然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不变的只是眼睛中的贪婪和张狂。他居高临下地凑近苏锦说道:“我真是得谢谢你,我今日能站在这里,真的都是你的杰作,小语姐姐!哈哈哈哈哈!”
血顺着苏锦的嘴角滑落,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衡夜说的没有错,现下的这副境地归根结底都是拜她所赐,是她将冬仔带回锦都,甚至还带到了苏承英的身边,让他有机可乘联合白城,又断了苏承英和御穹殿的联系,陷入了如今孤立无援的处境。一时间悔意和恨意占据了苏锦全部的思想,就像沐月国的那次一般,她周身又开始燃起了蓝紫色的冥火,就连手中的祭灵剑也被一团火焰所围绕。
苏锦挥剑,一弯冥火直接横扫了半个凌霄殿,几根两人抱的立柱乍看之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仔细看便能发现在同一位置均有一条细线,那便是被苏锦的祭灵剑所劈穿的痕迹。衡夜见状,一手拎起白城往反方向扔去,千钧一发之际两人总算是躲开了苏锦的剑刃。不过,苏锦的这串攻击就连衡夜也不得不感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沐月国时她的力量明明才刚刚觉醒,这才过了多久竟已经能发挥出这般实力,看来螭龙的力量也绝不容小觑啊。只是,苏锦,纵然你的力量深不可测,但是你一定不敢完全释放!
“哼!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这么小的火星连你手上的文书都烧不掉,还想伤到本王,做梦去吧!”衡夜躲闪着苏锦的祭灵剑,阴阳怪气地嘲讽着:“怪不得你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你的寒哥哥死了,你的苏国主也就快要死了。他们都是为你而死的,为了你这块龙族的逆鳞被诅咒而死的。”
心仿佛是被放在火焰上炙烤一般,苏锦的怒气如同她的力量一般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涌出来,似乎想要将她吞没,将整个阴阳两界吞没。苏锦周身已经笼罩在熊熊燃烧的冥火之中,此刻她听不见也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一些情感,麻木地舞着手中的祭灵剑。祭灵剑越舞越快,快得只能见得它掠过的影子,就连白城这样的高手也无奈认了输,趁着衡夜和苏锦鏖战之时,闪到了一边伺机出手。
衡夜的出招也越发迅速,他将苏锦的速度又逼上了一个新的境界。一时间殿内雷电交加,不时有屋顶的泥瓦砖块径直砸落到地面上,在外面那些百姓看起来,这旋绕在凌霄殿上空诡异而又猛烈的黑色云团似乎象征着锦都笼罩在阴霾中的未来。
殿中,苏锦与衡夜、白城之间的激战正酣,她周身的冥火也是越燃越旺,就如同是从冥界而来的使者一般,送来死亡的邀约。在白城看来,别说是女子了,就连他或是御穹殿中最顶尖的御穹侍都从未散发出如此肃杀的气息,令身经百战的白城心中竟也有了一声惧怕的动摇。他瞅准个空,提剑上前,背对他的苏锦却好似身后长眼,一个果断的回身,剑刃从白城眼前划过,那白银的寒光中倒映出龙的利爪,剑身明明还离着半尺有余,胸前竟已被干净利落地划开了五道整齐的伤口,一时间鲜血便浸染了白城的前襟。他面色苍白难以御敌,勉强用剑撑着才使自己不至于倒下去,堂堂武将,百姓口中的战神,若是就这般如同蝼蚁一样被人打趴在地上,岂不是成了笑话?
就算是死,我白城也必定要站着死!
这么想着,白城毅然决然地注视着提剑而来的苏锦,她面无表情,只是眼神中透露着毁天灭地的冷酷,白城捏紧双拳迎接着那致命一击的到来,却只觉得面前疾风吹过,耳旁落下一句冷冷的话语:“闪开!”他反应过来时,苏锦早已从他的身边一闪而过径直往躲在后头的衡夜而去,就连冥火的温度都没有在白城身上停留一丝一毫。正如苏锦之前所保证过的,她无意于取白城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