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逆贼1
作者:校书郎沈渔      更新:2020-02-09 18:15      字数:2622

秋九月雾蒙蒙的月亮苍白的笼罩着曲江这个粤北最大的城市。西城居民大都安然入眠了,不时传来几声犬吠。深夜的东城依然鼎沸,酒肆还有烂醉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武士,觥筹交错交流生意的商人,角落里耳语的不明身份之人。妓馆街烛火璀璨、欢声笑语、脂浓粉香,来自南北各州的男人在此用金钱交换欢愉。

一个铁匠铺炉火还在烧,黝黑的铁匠有一搭没一搭的砸着一把半成型的马蹄铁。趴在屋内离炉火最远的角落里一只正在打盹的黄犬猛然清醒,竖着耳朵倾听,猛然间狂叫出声。阿黄,闭嘴,皮痒了!铁匠呵斥。叫阿黄的大犬叫的更猛了,暴突着眼睛窜了出去。穿过门房,直奔后院。不一会就听见阿黄的怒吼撕咬声,铁匠拿起火把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后院,铁匠的女人孩子也惊醒了,隔着门尖声询问。铁匠赶到后院,只见晒在院里的干馍和干菜撒了一地,地上一滩血,嘴边还有血迹的阿黄正对着墙狂叫,惹得隔壁几户人家的狗都跟着狂叫了起来。片刻后铁匠的骂声响了起来:哪里来的恶贼,敢偷我的粮食,让我抓到把你大卸八块!又骂女人晚间粮食怎么没有收回屋内。

不远处一条街的院墙处,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着快速的移动着,像一只灵巧的野猫。腿上的血直流到了脚底,他用手抹了一把伤处的血擦在土墙上,又使劲在地上蹭了蹭脚底,甩掉了血迹,又继续逃。直来到一处残破的无人院子里,才拿出藏在怀里的干馍仰着头小心翼翼的往嘴里填,不一会就吃光了两个。又掀开破烂的衣衫,检查怀里剩下的三个,都还完好。又摸了摸腿上的伤,感觉不怎么流血了,这才心满意足的卷缩着睡去。

白天的曲江城热闹非凡,走南闯北的商贾贩卒,信使小吏,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来来往往,停留几晚就奔向各地。这座繁华热闹的城市有很多野狗、野猫、以及乞丐。乞丐们夜晚睡在最阴暗的角落,白天流浪在最热闹的市集。只要看到有人丢弃食物,马上露出幼兽一般贪婪的目光,蜂拥抢食。也有部分乞丐只乞讨一类东西—各色五铢。这些乞丐,是奴隶都不得做的人,他们或衰老不堪,或身体残缺,或恶疾缠身,靠来来往往人们的嫌恶与怜悯乞讨食物与金钱。他们身上的衣衫褴褛得不成样子,勉强蔽体,冬季也是如此。是否能存活下来全赖岭南这岁是暖冬还是冷冬。这群乞丐总是一撮一撮的聚在一起。哪怕刚刚为了争夺一枚五铢或一块米糕大打出手,转眼又会聚在一起晒太阳。

其中有个不合群的小乞丐,他脸孔四肢脏污不堪,但手脚齐全。穿的虽然破烂,但至少算是完整。他从不与众乞丐合群,甚至故意避开他们。当他们向他靠近时,他会拔腿就跑。他很少乞讨金钱,他几乎不像个乞丐。只是当有善人施舍食物时,他的眼睛会露出同样的贪婪目光,属于幼兽,也属于乞丐。这天,这小乞丐愈加的安静,靠着墙角眼睛一闪一闪的盯着行人。他的左腿上有一个破烂裤子遮盖不住的伤口,红肿而肮脏。这些乞丐身上总是有伤口,绽裂腐烂,没有人会注意。小乞丐看着一个腆着肚子的商人故意向乞丐群中扔了几枚铜铢,引起了乞丐们疯抢,商人发出畅快的大笑声。

街边来了三个高大僧侣,眼睛四处逡巡。小乞丐转过头,慢慢的起身,片刻后瘸着腿狂奔起来。三个僧侣叫骂着以极快的速度追来。小乞丐不顾瘸腿,拼了命的挤开人群,往最窄的街巷狂窜。僧侣们紧追其后。几天前下过大雨,小街巷中还有积水,小乞丐光脚飞快踩过混合着马匹家禽和小儿粪便的烂泥,脏污物飞溅起,路人咒骂着。追赶了几条街巷后,小乞丐筋疲力尽,腿上的伤口也迸裂开来,流下殷红的血。眼看僧侣与小乞丐仅剩数步之遥,小乞丐拼劲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冲出街巷,跌倒到在东城市集最繁华的中街上,正撞上一队正在行驶的车队。马猛然受惊嘶鸣了起来,车夫边咒骂边安抚马匹。

小乞丐并不躲避马车,疯了一样冲向其中最华丽的车轿。口中狂喊:“轿中的贵人求求您,买下我吧,我把命给您,我识字,能干活。菩萨会保佑您的。求求您,买下我吧,我为您做牛做马。”僧侣们气喘吁吁的追上,其中最为高壮的僧人斥道:“韩蛮子,你这孽障!身为寺奴,偷盗香火钱,打伤长老,我要捉你回去省罪。”说着三人便上前按住男孩。

叫韩蛮子的男孩好像一只绝境的猴子,疯狂的挣扎,口中乱喊:“我没有偷盗,那无毛贼该死!该死!我不回去,那是地狱!”又对车轿狂喊:“求求您,救救我吧,他们会打死我的。”

主车的护行者围了上来驱逐他,口中骂道,哪来的小杂种,这样不安份。

三个僧人按着男孩,已经将他的双手捆绑在一起,那男孩还在拼命踢着双腿挣扎,满脸恐惧的泪水,将本来乌黑的小脸冲成花脸。

围观的路人有些不忍,几位黑皮肤的妇人对僧侣求情,阿弥陀佛,几位师傅,还是个孩子,不听话拉回去骂几句就是,可别打了。那几个僧人不理,只低头按着手脚捆绑。男孩头在地上重重的叩首,还在向着车轿哀求:“求求您,买下我吧。”

轿内人不堪其扰,终于出声,命护行武士驱赶,他们挡着道了。

护行武士得了令不再客气,连男孩带僧侣,连推带踢驱赶到路边,车队扬长而去。男孩满脸泪水,目呲尽裂,高声怒骂:“死秃贼!爷爷我要是不死,就杀光你们!我要杀光天下无毛贼!我要烧了你们的庙!砸碎你们的菩萨!我要让你们下地狱!”

路人听如此大逆之言,纷纷咧嘴吐舌,口中念佛,忙不叠避开散去。高瘦僧人见他骂得不堪,不再顾及身份,照着男孩腹部狠踢了一脚,男孩痛的蜷缩。僧人利落的将其双脚捆上,又堵上嘴,扛上肩膀,便要迈步。

突然一个尖细声音高声道:“几位上师慢行,我家主有话”。未等僧人反应,就已有几位高壮武士围将过来。那尖细声音出自于一个身着华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那细声男人道:“我家主要买下这男孩。”

不远处果然停了三辆华丽的车轿,想是也因为受前一车队阻挡而停了下来的,恰看到此幕。那僧人当然不卖,几个武士中一人上前示意了腰间名牌,竟是岭南将军护军,说是将军府贵人看上这男孩,请他们出价。那三个僧人竟无惧色,只说自己是涅盘寺僧人,僧奴买卖要与管事长老商量。

这涅盘寺乃是粤北大寺,江表达官显贵俱是其香客。况且南朝寺院地位崇高,俗不敢与之争。见僧人坚持,护军便妥协,请其善待男孩,明日定去买人。那男孩本来还竖起耳朵听着,突听此言,便在僧人肩头挣扎起来,唔唔出声,那僧人气哼哼的转身便要走。

突听轿中传来一声悠扬娇音吩咐道:“我既看上这男孩,今日必要带走,明日再去寺中交道。”听声音车轿中竟是一位年轻女贵人。几位护军听女主令便不再商量,夺过男孩,仍下名帖,上马拥轿而去。那三个僧人虽在其后叫嚷不休,奈何对方身份特殊、人多势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