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微微地转了一下头看着陈东,她很用力地张了几下嘴,不过并没有发出声来。她好像正在攒劲儿,过了好长时间之后陈夫人才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老……老爷,妾身……不能再……再服侍老爷了。养育小女,只能烦劳……烦劳老爷一个人了。”陈夫人勉强把话说完,接着就喘息不止,她好像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到了这两句话上。陈东看着垂危的妻子不停地哭喊:“夫人,夫人……”
陈东紧紧地握着爱妻的那只手,绝不允许她撇下自己。不过,陈东还是明显地感觉到,妻子的手一下子软了下去。陈东大哭着伏在了妻子的身上,两个稳婆和婢女们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都走了出去。整个屋子之内,充斥的都是陈东那悲戚的哭喊之声。时间或许会由于人的悲恸而过得更快,陈东由大哭逐渐地变成了抽泣,屋内的声音也渐渐地沉静了下来。
昨晚夜定时分,陈夫人就感觉到了自己临产的征兆。陈东忙着为夫人的生产做准备,吩咐下人去请稳婆,让仆人烧水备用,自己还亲自煎药以备应急。后来他就在夫人的阵阵痛苦声中,艰难地等待着。此时心力交瘁的陈东或许是昏睡了,或者说是迷糊了,他不知不觉地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没有谁过来搅扰陈东,他伏在爱妻的身边很久很久。陈东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好像看到了两个影影绰绰的生人。与其说这两个生人的身影是在勾引,倒不如说他们更像是在挟持,这两个看似怪异的生人正要挟持着自己的爱妻向外走去。
陈东冲着妻子的背影大声喊叫:“夫人、夫人……”陈东妻子只是稍稍停顿了片刻,却没有回过头来看自己夫君一眼。陈东仍然大叫,不过此时呼唤的是“婧儿……婧儿……”。陈东呼唤的婧儿是他妻子的名字。陈东媳妇名叫李婧,这婧儿只是他们在私下才会呼喊的昵称。
陈东看到李婧停住了脚步,她想挣脱那两个怪人的控制而逃回自己这边来。不过,由于李婧的身子太过纤弱,她仅仅是挣扎了两下,丝毫没有脱离那两个怪人的挟持。情急之下的陈东,迅速追了上去。他越过了挟持自己妻子的人,伸展双臂拦阻在了他们的前面。
陈东这一下子算是看明白了,挟持自己妻子的这两个人,一个是面貌白净,一个则是面庞黝黑。面貌白净者长得是眉目清秀,他头戴白帽、身穿白袍,左手持白令牌,右手握白旌节。白令牌上书写着“你可来了”四个黑色大字;脸庞黝黑者则是生得金刚怒目,他头戴黑帽、身穿黑袍,左手持黑令牌,右手握黑旌节。黑令牌上则是书写着四个白色大字——“正在捉你”。这两个怪模怪样的人,无疑就是阎王爷的两个使者——白无常和黑无常。
陈东将目光盯在了自己妻子的身上,只见她脖颈上套着铁链,披头散发面容木讷,一副失魂落魄的情形。陈东从来没有看见自己的爱妻有过如此神情,他立刻想到,爱妻一定是被这两个可恶的家伙给惊呆了。陈东上前拉住了妻子的双手,一股彻骨的冰凉立刻传给了自己。虽然陈东的心中惊恐万分,但是他并没松开握着妻子的拿只手。
陈东先是向白无常哀求道:“差官,你行行好放了我妻子吧!”黑无常怒目圆睁,厉声喝道:“大胆陈东,竟敢阻拦阎罗神差。如若再不让开,休怪我们兄弟对你无情。”陈东正要向他乞求,黑无常挥起胳膊就那么一划拉,便把陈东甩到了一边儿。黑白二无常,挟持着李婧朝一座大门飘然而去。
陈东仰脸一看,那门头上面雕刻着“鬼门关”三个大字。他明白了,自己的妻子一定是被阎王爷给招去了。陈东挣扎着爬起来想去追赶,但是两条腿软软的怎么也跑不起来。此时,陈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把自己的爱妻追回来。
陈东拖着沉重的双腿,抗争着朝那座大门走去。家丁挑着一担水正好走进院子,他差点撞在主人陈东的身上。家丁连忙躲闪着,桶里的水溅了一地。“老爷,老爷你要出去呀?”虽然那家丁向自己打着招呼,陈东却没有回应只字。
陈东迷迷瞪瞪、浑浑噩噩的,终于追到了一个“鬼门关”前。他向门里面望了望,大门洞开里里外外却没有一个把守。这个地方当然是不用把守的,闲散无事的人谁也不会自愿到鬼门关里面去转悠。陈东一想到爱妻就被人带进了里面,便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过了鬼门关陈东放慢了步子,因为里面实在是不够宽敞。过道儿的两边好像设置是两排牢狱,左边一排的栅栏里面关的都是青面獠牙的厉鬼,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而且龇牙咧嘴、吵吵嚷嚷。陈东被他们吓得心中不禁一惊;过道儿右边的一排栅栏里面,关的都是蠕蠕而动的饿鬼。他们一个个发如荒草,并且瘦骨嶙峋、奄奄唯唯。看到他们如此地可怜,让陈东的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不觉间,陈东就走到了一座衙门前面。
陈东站在门外看到的仍是妻子的背影,纤弱的爱妻此时正跪在大堂中间,那两个无常鬼分左右站立在李婧的身后。衙堂之上端坐的应该就是阎王老爷,堂案的两端各站着一个鬼怪。他们一个是牛头人身,一个是人身马脸。再往两边就判官和主簿的桌案,衙堂两厢还分列着几个手持兵器的小鬼。李婧那娇小的身躯,在这样的场景中更是显得楚楚可怜。
陈东所处的位置正好与阎王面对着面。虽然相离有些距离,想必那阎王也一定能清晰地看见陈东。衙堂之上,只有黑白二无常与李婧,是背朝着门外的陈东。除他们以外的其他鬼魅,都应该能够看到陈东就在他们的门前。不过,这些鬼魅却明显对陈东是视而不见。
大堂之上端坐着的阎王,身上穿的是黑色锦缎官服,胸前的补子上面绣的是睚眦龙兽。他头上戴着一顶平天冠,平天冠前后都缀着紫玉珠旒。阎王广鬓虬髯,青面泛光。“啪!”他把惊堂木一拍,瞋目叱呵道:“万物生灵,哪个不归我管,哪个不随我意!我叫他三更死,他就甭想活到天明!”随后,阎王指着已经瘫倒在地的李婧喝道:“来呀,对这民妇先上大刑!”
陈东此时已经挪到了衙堂的门口,堂内的一切尽收眼中。他先是感到触目惊心,随着听到阎王吼叫的“先上大刑”,陈东当即便雷霆咆哮、声震衙堂。
阎王爷的衙堂与我们人间的府县衙门很是不同,陈东站在衙堂门外向里面观望时,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特别。他慢慢地挪到了衙堂的门口,才看到了里面令人发指的场景。李婧跪着的这个衙堂,仅仅是整个大堂的一端。由此向西一字排开,总共有十来处堂所。此处堂所,仅仅才有这么几个凶神恶煞的鬼魅,往西而去就是实施各种酷刑的场地。有剜眼断肢的、有剖心摘肝的、有剥皮割肉的、有剔骨抽筋的、有煎炸油烹的、有拔舌抽肠的……
陈东看到两个小鬼正在对一个妇人实施杖刑,那两个鬼魅抡着棍杖犹如捶布一般,打得那妇人是满地翻滚;挨着的一组实施的是锯刑,一个中年男子被直立着捆绑在一根木桩上,两个小鬼对他犹如分解木头一样来回地拉着大锯;再往里面实施的是杵刑,两个鬼怪差役分别拿着一个大杵,在用力地捣杵着大石臼中的一个男子;接着是小鬼赶着大车,对几个赤身男女实施碾压;再往里面的是,两个鬼魅举着一个人正在往沸腾的大锅中扔去……
陈东看着眼前的惨景,想到他们这些鬼魅,很可能会对自己的爱妻行施同样的毒手。听到阎王那么那样的命令,陈东不由得恨自心生、怒火万丈,他吼叫着冲了过去。不由分说,陈东就从一个鬼差手中夺过了一根狼牙棒。他随手一推那个鬼差,又顺便冲着他的左肋间就是重重的一棒子。那鬼差连叫唤都没有,好似纸扎泥塑一般就此倒地。
陈东不足三十岁年龄,他身材魁梧、膀阔腰圆,今天这么一动手,使他想起了自己曾经还学过的一些把势。陈东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父亲贩卖药材,他们父子曾经无数次给武当山道观送药。武当山的一个道士,看陈东面目俊秀、肢体壮硕,认为是难得的练武材料。于是就向陈东父亲表明,想传授他一些功夫。陈东生性机敏,对师父所授的武艺是一学就会。可惜的是,陈东的父亲做的是小本生意。由于缺少人手,他没把儿子练武的事情太当一回事儿。陈东就那么有一日没一日地在武当上练了一两年武术,最后被父亲给强拉硬拽着去做自己的帮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