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朱幸莲最为懊悔的就是这一件事情。因为父亲是为了救自己才被一根烧断的房梁砸中,最终也没能从火海中逃出来。朱幸莲没有了父亲,相爱的人也被拆散,此时的她顿觉无牵无挂、万事皆无。一狠心,朱幸莲就去了武当山要出家修道。
武当山的山脚就有一座道观——遇真宫,遇真宫中的住持是一位女道长。女住持看朱幸莲生得清秀可人,更是慈眉善目。况且朱幸莲年纪轻轻还懂得医术,世上也没有了亲人,于是就收下了朱幸莲这个徒弟。朱幸莲在遇真宫中潜心修道、救治病疾,师父对她也是愈加地信任赏识。这不,朱幸莲的师父在羽化之时,将遇真宫道观托付给了她。朱幸莲就此,成了静阳真人。
静阳大师回忆着自己的陈年旧事,被陈玄儿的哭诉声给打断了。陈玄哭泣着说道:“师父,玄儿想念爹爹、娘亲。师父告诉我他们都在哪里,师父你就给玄儿说说吧,玄儿很想念他们。呜……”
静阳大师把陈玄拉了起来,用一条胳膊拦着陈玄,让她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她用手帕擦干陈玄脸上的泪水,又撩起陈玄耳边的乱发说道:“我苦命的孩子呀,你已经懂事了,师父也该把你的身世说给你听了。”
陈玄已经停止了哭泣,她眨巴着两只大眼睛看着师父那慈祥的面庞,认真地听师父诉说。静阳大师说道:“你从小就没有了娘亲,你娘耗尽了全身最后一口气力,生下你之后就去世了。你爹名叫陈东,他一个人把你养活。你爹是一个贩卖药材的生意人,他怕给你娶个后娘,可能会待你不好,所以就一直没有再娶妻子。你爹带着你到处跑着送药材,当时你还不到三岁。你爹经常到遇真宫来送药材,因而我也经常能看到那个两三岁的你。你那么小,跟着你爹风风雨雨的,的确让人看着很可怜。于是,师父就给你爹商量,把你暂且寄养在这遇真宫中。你爹爹很爱你,起初你刚刚留在遇真宫的时候,你爹时常会来看望你。不过后来……”
看到师父停住了话语,陈玄急忙问道:“师父,是不是后来爹爹不愿来看玄儿了呀?是爹爹不要玄儿了吗?师父你快说呀,快说呀师父。呜……玄儿打小没有娘亲,爹爹真的就狠心不要我呀。师父,呜……”
陈玄说着又哭了起来。静阳大师紧紧地揽着陈玄,忍住心中的酸楚说道:“好孩子,不是你爹不要你了,爹娘哪有不要自己孩子的呀?只是你爹爹他……”“师父,爹爹为什么不来看玄儿,玄儿想爹爹,玄儿会听爹爹的话的。你说呀,说嘛师父。”陈玄急切地追问着静阳大师。
静阳大师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慢慢地说道:“我苦命的孩子,你爹爹运送药材的船被风浪掀翻了,你爹爹他……很可能是被大水给冲走了。如果你爹爹还活着,相信将来一定会来这里看望玄儿的。”
陈玄听完静阳大师的话大哭了一阵之后,慢慢地止住了哭泣。或许她从师父身上得到的那母亲般的疼爱,已经足以让她感受到了浓浓的亲情;或许这样的孩子,与父母的情感本身就没有那么深刻。陈玄又问师父:“师父,你见过我爹,你能给玄儿说说我爹长啥样吗?”
静阳大师一看陈玄不哭了,自己的心情也轻松了很多。静阳大师说道:“你爹爹身材很是高大魁梧,他说起话来语调和气,心慈面善的。看你的小脸儿,就越来越像你爹爹了。”
陈玄跑过去把师父的镜子拿了过来,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是看了又看。静阳大师笑着说道:“傻孩子,是不是想从自己的容貌中,找到爹爹的相貌呀?”陈玄这时候也露出了笑脸,她央求着师父说道:“师父,玄儿求求师父了,师父能给玄儿画一张爹爹的画像吗?”
静阳大师听了陈玄这个主意,感觉这也不愧为一个好办法,她当即就答应了陈玄。静阳大师微笑着说道:“玄儿,天已经快亮了,你就躺在师父的床上再睡一会儿吧,师父这就去为你作画。”
满怀的好奇心,使陈玄怎么可能睡着。她马上去给师父摆好纸笔,并且点亮了两支蜡烛放在画案上。静阳大师当然知道陈玄的用意,她抚摸着陈玄的小脸蛋儿,揽着她说道:“好好好,师父这就去为玄儿作画。”
静阳大师调制好颜料便开始作画,她对每一笔都画得很认真、很仔细。静阳大师每画几笔,就会深深地回忆一番。她时不时地还会退远几步,或者站在左边、或者站在右边,仔细观看自己笔下的画像。那种精细的神情,让人不难看出她正在描绘一个无比重要的人。
小陈玄坐在画案旁边观看着,早已熬得没有了耐性。她已经奔跑出去,与师姐妹玩耍去了。静阳大师从早上一直画到中午,又从中午一直画到傍晚,一个白衣男子风流倜傥跃然纸上。只见画中的男子头带方巾傲立于船头,他的衣带迎风招展,一副洒脱之气0淋漓尽致。
陈玄看到父亲的画像顿时兴高采烈,早已把噩梦之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她向师父问道:“师父,这就是玄儿的爹爹吗?师父画得太好了,等玄儿长大之后,就带着这张画像去找爹爹。”静阳大师看着陈玄笑了笑说道:“玄儿,你可要好好收藏爹爹的画像呀。”陈玄用力地点着头说道:“是,师父。玄儿一定会把它当成宝贝一样珍藏的。玄儿向师父保证,只要玄儿在,爹爹的画像就必定会完好无损。”陈玄谢过师父之后,紧紧地抱着画像跑回自己的房间去。
几年的时间,也只是那么一晃就过去了,这是一个月望之夜。紫禁城西苑的无逸殿中飘荡着一个声音,夜很静,大殿内伴随着这个声音的,还有“铛……铛……铛……”敲击铜器发出的浑厚响声。发出这种声响的铜器名叫铜罄,它是用纯铜铸造而成,形状犹如一个小瓮一样的器具。用木棰敲击起铜罄来,发出的声音悦耳而且悠扬。这种器具本来应该是道场所用之物,在此,它仍然是用于修道。
无逸殿中飘荡的那个声音,乍一听就是那么个“昂啊昂啊……”带有节奏的唱诵声,这其实是万寿帝君正在虔诚唱经。
嘉靖皇帝这些年来深信道教,他给自己取了个道号,名叫“万寿帝君”。嘉靖皇帝时常诵经打坐,无逸殿的正中位置,就设置着一个专门供嘉靖打坐的醮台。嘉靖皇帝在醮台上面双腿盘坐、两眼迷离,他一手敲击着身边的铜磬,口中还不住地唱诵着《太上清静经》。
醮台前面的两厢,分别侍立着两名女子。这四个女子的年龄相仿,约莫都有十六七岁模样。她们身穿白袍、头挽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根长长的玉簪。看上去着实有些不伦不类。她们这样的打扮,是因为这些女子都和嘉靖皇帝一样,仅仅是信奉道教,受过一些道教的教养,而并非是真正的出家道士。嘉靖皇帝的头上并没有束发髻,他的穿着也是正好与那四名女子相反。嘉靖穿的是一身黑色道袍,他被发跣足好似真武大帝显圣一般。
在道家文化中,男人为阳、女人为阴;白色为阳、黑色为阴;单数为阳,而双数为阴。嘉靖皇帝是男人而且是单数,那四名女子是双数。嘉靖皇帝着黑色袍服,四名女子则是着白色袍服,这其实是为了表达一种意义——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调和,万事则能久长。
皇帝身边的太监是不能算为阳性人的,当然,他们也不能算作阴性人。他们的阴阳属性混淆不清,因而此时此刻,太监们是不能在此时侍候的。嘉靖皇帝身边的那些太监们,在这个时候都只能站在大殿外面听候指使。
嘉靖皇帝“昂啊昂啊……”地唱诵着道经,四名女子站立于两厢静静侍候。嘉靖皇帝的唱经声与铜罄“铛铛铛”的鸣响声,节奏一致浑然合一。“……如此清静,渐入真道。既入真道,名为得道。虽名得道,实无所得。为化众生,名为得道。虽名得道,实无所得。”这个时候嘉靖皇帝猛地睁开眼来,他狠狠地在铜磬上紧敲几下,然后扔掉了手中的罄棰。“唉……”嘉靖长叹一声,软不拉塔地松垮在圆坛形的醮台之上。
这个时候,那些站立于两厢侍候嘉靖的女子之中,有一个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听到这清脆的笑声,无逸殿中的另外八只眼睛,齐刷刷的都聚焦在了这个发笑女孩儿的身上。这个女孩儿与其她三个女孩儿相比起来,也就是眉毛更细更弯了一些,眼睛更大更亮了一些,鼻子更直更挺了一些,嘴唇更薄更红了一些。她脸皮儿白皙犹如羊脂美玉,笑声清脆好似鸣响铜铃。关键还是这女孩儿那两弯柳眉之下的笑脸,显得是那么的天真、那么的纯情。她笑得是那么的畅心、笑得是那么的坦然,笑得毫不做作,笑得让人闻之心喜。
这个女孩儿的突然发笑,起初着实让嘉靖皇帝很是生气。不过细看了如此一个烂漫的人儿之后,嘉靖的心头泛起了难以抑制的欣喜。嘉靖皇帝尽力克制住自己表情,轻轻地咳了两声:“咳、咳。”发笑女孩儿注意到了嘉靖皇帝那紧绷着的脸,便赶忙娇憨可爱地低下头去。
其她几个女孩子都偷偷地瞄了嘉靖皇帝一眼,也赶紧低下了头。没有谁敢再正视嘉靖的脸,也没有人敢再看那个发笑的女孩儿。因为她们都明白将要发生的事情,个个心中都为这个发笑女孩捏了一把汗,同时也为自己的命运担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