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巫女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大,但却清晰坚定:“拿萨斯,请你站起来。我要替冥王军统和泪岛的居民感谢你,你完美地执行了他的命令,让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免遭屠戮。我要以龙冉的妻子和沙罗攻母亲的身份感谢你,你冒着生命危险一心要与他们会合,宁可失去一只眼睛也想了解他们的安危。最后,我还要替我的女儿沙罗狩向你道歉。你的实力远高于她,她不由分说地攻击你,你不仅没有还手还挨了她一拳。请你考虑她此刻悲痛的心情,原谅她刚才冒失的行为。”
拿萨斯从台阶上站起,向茯苓巫女深深鞠了一躬后,转身面对沙罗狩:“狩小姐,你的父亲是令人崇敬的领袖。若能随他一同战死会是我的荣耀。但诸神让我活下来,可能是因为我还能做些别的事情。”
沙罗狩把头扭向一边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她这会儿说不出致歉的话。
拿萨斯又对喀蜜拉说:“千眼殿大人,去往嗜血森林的道路已经清理干净,运送将士们的车马也已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阿狩和妈妈一同走回爸爸和哥哥的尸体旁。两人紧紧地握着手,把亲人的面容牢牢记在心里。阿狩解下哥哥腰间的匕首,妈妈收起了地上爸爸的波纹宝剑。
到了要告别的时刻了。
去往嗜血森林的途中,沙罗狩和母亲分别走在马车的两侧,扶住龙冉和沙罗攻的尸体,避免因颠簸引起的晃动,仿佛不愿打扰那亲爱之人的睡眠。
一路上,沙罗狩发现,虽然刚刚经历巨变,但战神岛的居民没有怨天尤人或忧虑垂泪,他们都专心于手上的工作。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但显然人群遵守一定的秩序。牵着马的人们垂头为运送死亡将士的车队让路,他们的马身上托着大筐,筐中装着从战场上收集回来的武器和盔甲。路边坐着一些孩子,他们脚边放着抹布和磨刀石,把武器上的血污擦净后重新磨亮。靠近饮泣堡的开阔地,有几间铁匠铺,里面传出铁锤敲击和鼓动风箱的声音,门口摆放着一摞摞刚打好的马蹄铁和成捆的簇新箭矢。
两次来自影陆的攻击,战神岛都是前线,看样子大家已经开始为下一次攻击做准备了。
沙罗狩也暗暗攥紧了拳头。
车队走过饮泣堡。这是镇守战神岛的风刃家族居住的城堡。
相传百年之前,影陆来袭的翻山之役中,千眼城沦陷,等待四岛援军的战神岛将士在这座城堡中苦苦支撑近一个月。待到援军赶来时,堡内的士兵们却迟迟不开城门。原来他们把死去同伴们的尸体堆在门后挡住城门,而那些尸体太多了,挪开他们需要很长时间。
这个饮泣堡的传说是爸爸告诉沙罗狩的,他从海神岛冥王家的灭族之祸中逃出,来到了战神岛,父亲的童年就是在这堡垒中渡过的。
这是座宏伟的石砌建筑,与药神岛充满美感的白光堡相比,饮泣堡的建筑师们显然从未考虑过是否会有人认为这座堡垒不够美观。它灰扑扑的城墙高大宽阔,城墙下是一圈又宽又深的壕沟,沟底插满一人高的削尖木刺,进入城堡的人要从带护栏的吊桥上通过。城堡上面有很多高峻的塔楼,无论是什么,只要想靠近饮泣堡,必然会被塔楼上的哨兵发现。
沙罗狩抬头仰望城堡高处尖尖的塔楼。父亲曾对沙罗狩说过,他小时候,经常在天气晴朗时站在塔楼上向西方远眺,可以望见远处叹息山顶上弯弯曲曲的光耀长城在太阳下闪着金光,洁白的云朵在其上缓慢移动。
沙罗狩向西望去。苍穹灰暗,太阳隐身,叹息山是暗黑起伏的轮廓,而光耀长城隐身其间难以窥见。她想象不出,二十几年前,还是少年的父亲究竟是如何在头顶的城堡中观望光耀长城,并以呼喊抒发胸中的惊叹之情的。
因为此刻,父亲的尸体正在她手边的马车中摇晃。
车队在嗜血森林的边缘停了下来。这片森林和东面的饮泣堡一起守卫着身后通向战神岛内陆的陆门。
车夫们卸下马车,牵着马排队返回了。他们还要回战神广场运下一批尸体过来。
通往嗜血森林的木桥边,站着一队全身披带盔甲的战士。他们走向满载尸体的木板车,把车子拉走,并在桥前排成一条纵向的车队。有一位个子高大的军士走上前来,提醒沙罗狩和茯苓巫女往后站。
阿狩拉住母亲后退,在离桥二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住。
前方桥下,两名士兵合力将一辆载满尸体的木板车推上桥,后面另外两名士兵站在五步开外,各自手持一根长长的木棍,木棍顶端镶嵌着一块宽宽的厚木板,他们将两块木板紧紧抵在桥上的板车尾部,齐步向前,走到桥边时停下脚步。通往嗜血森林内部的木桥是个向下的斜坡,桥上的板车在推力下向前滚去,车轮压着木桥,发出嘎滋嘎滋的响声。
沙罗狩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猛然间,那嘎滋声毫无前兆地消失了。那是沿斜坡向下的车子已经驶到桥的尽头,掉落下去。
两次心跳之后,隆隆的声音从林中传来。起初仿佛若隐若现的雷声,但顷刻之间,隆隆声大了起来,越来越大,仿佛有千军万马从森林深处赶来。
那是嗜血森林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