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的侧脸圆嘟嘟的,红扑扑的,翘起的小尖鼻子上浮着一层细细的汗珠,又厚又长的乌黑头发披散着,一直垂到她腰间。她的耳鬓处别着一朵白花,耳垂处露出一小截儿翠绿花茎,几绺头发从耳畔钻出,弯弯曲曲的粘在她汗湿的脸蛋上。她穿着一件黄色的长袖连衣裙,一双同色的小皮鞋。
一心呆呆地望了她一会儿,汗珠从他脑门上淌下来,沿着脸颊流到脖子。
真热啊!一心觉得。
迎面吹来的海风带着湿热的水汽吹不动被汗水黏在身上的衣服,夕阳的余晖笼罩着他,他觉得脸上又热又涨,嗓子也干得直冒烟儿。
他吞了两口口水,走了过去。
“你穿的也太多了吧!”他对那小姑娘开口道,“你看我,短袖我都热!”他伸出一跟手指点点小姑娘的胳膊,“我觉得你应该把这袖子挽起来。”
小姑娘转头望着他。
她脸蛋虽饱满,但面部轮廓却很清晰。一双黑色的大眼睛,长睫毛扑闪两下,红红的小嘴微微翘起,好像在生气。但是随即她就笑了,她解开袖口上金闪闪的扣子,把两边衣袖都挽到手肘之上,露出藕节一样的小胳膊。
“就是!”她伸直胳膊,在海风中挥了挥,“热死我了!”
一心很高兴,因为他的意见马上就被采纳了!
他冲小姑娘笑笑,说:“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他连奔带跑地绕过乘客休息室,掀开甲板上的门板,下木梯,回到他自己的小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与船体连在一起的小床,小床面前是一块可以从墙上放下的木板,充当小桌。一心扑到床铺上,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牛皮封面的祈祷书。这是妈妈给他的。为了防止书在航行的颠簸中散开,她用一根金色的头绳把书綳住。一心取下那根漂亮的头绳,匆忙往甲板上跑。
短短的一层楼梯、几个拐弯,却显得那么漫长,一心被心中强烈的不确定感催促着,尽力快跑。看到那小姑娘还在原地等他,才放下心来。
“喏,”他竭力稳住自己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冲小姑娘摊开手掌,“把你的头发扎起来吧,就不会那么热了。”
小姑娘抬头看看他,用食指和拇指捏起一心手掌中的头绳,但却并没有往头上戴。
一心赶忙解释:“这是我妈妈的,她还有好多呢,你拿去用吧,没关系的。”
那小姑娘轻轻地转着指间的头绳,金色的头绳发出闪闪亮光。
“嗯,谢谢。”她开口说话了,声音清脆,但语气有些犹豫,“可是我妈妈说我的头不能吹风。”她背过一只小手,轻轻碰了碰后脑勺,“就是这里。我总头疼,所以留上长发遮住,也不能扎头发。这个挺漂亮的,但还是还给你吧。”她把头绳递回来。
一心扭身没有接。
随随便便的提议轻松愉快就被接受了,诚心诚意送出的礼物却被拒绝,一心有些失落。但他那时太小,还分辨不清自己情绪的变化,只能感觉到心里有一股气透不过来。于是他语气生硬地说:“我爸爸说的话都跟你妈妈相反!他说生病是身体太弱,跟风啊雨啊的没关系!淋淋雨,吹吹风,身体反倒能变好!你看我!”他挺起胸膛,显出一副大哥哥的样子:“我不躲风,不怕雨,我也不生病!”
小姑娘没说话,她歪着头想了想,摘下了别在耳朵上的小白花。她小心翼翼地捏住花朵与花茎的连接处,然后把金色的头绳从花托那里一点点地缠下去。
一心被这奇妙的新玩法吸引住了,凑上去看。
“捏着这儿。”小姑娘指挥他,“轻点捏,别把花瓣撕破了。”
一小会儿,那翠绿的花茎就变成金色,小姑娘在底部打了一个蝴蝶结后放开双手,用两根手指捏住金色的花茎。
“看!”那花朵在湿热的海风中微微颤动,发出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白玉金脚杯!”
“狄俄斯的酒杯!”一心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
这故事祈祷书里有,妈妈给他读过。故事的大意是说酒神不是一个好神,饮酒过多会给恶人可趁之机。但一心记得最清楚的是酒神的宝物——白玉金脚杯。那杯子引起了影陆妖女们的注意,她们后来用它杀死了酒神。一心听故事的时候曾在心中描绘过那宝物的样子。
“请您喝下这杯酒,愿它带给你健康和喜悦!”小姑娘假装那朵花是真的白玉金脚杯,她笑眯眯地模仿大人的祝酒词,把花儿送到一心面前。
一心接过杯子,送到嘴边,仰头喝下,再夸张地用手背抹嘴。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