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压抑的梦境折磨着莎婷。
她在一个个她最不愿回忆起来的场景间奔跑。
妈妈穿着沃塔结婚时送她的那件白色的真丝礼裙,礼裙胸前的部位一大片红黄相间的刺眼污渍,她正用力擦拭那污渍,然后抬头看了莎婷一眼,责备和无奈的眼神深深地刺痛莎婷。
莎婷想要离开,双腿却像在水中迈步一样沉重,她低头向下看,哥哥正倒在那里,痛苦地挣扎,他整个身子蜷成一团,鲜血正从右臂截断的切面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地上全是他的血。
莎婷惶恐地后退,却踩在一滩湿滑的东西上摔倒了,她扭头,看到地上有一只打碎的碗。那只碗她认识,细白瓷、镶金边,白米粥正从打碎的碗里溢出来,她痛苦地扭过头去!
一大滴水正落在她额头上,一滴、两滴、她抬眼向上看去,看到了濏黛婆婆扭曲僵硬的脸孔!
她趴在那里,脸向下,正对着莎婷,口水从她合不住的嘴巴里滴落下来!
莎婷控制不住自己,尖声嚎叫起来,她奋力挣扎,终于从噩梦的束缚中脱身。
睁开双眼,她发现自己依然身在“海藻金冠号”潮湿的客舱里,大滴的海水从上层甲板上滴落,打在她的额头上。她坐起身来,马上发现船身摇摆的幅度不正常,不是颠簸或摇晃,而是剧烈的起伏和诡异的倾斜,甚至转向。
看样子“海藻金冠号”没能在正午前赶到济福岛,而是在中途碰上了风暴。莎婷心想。
海神岛与其它四岛距离遥远,岛民们生性保守,大都埋头过自己的日子,懒于关心岛外的事情。因此,无论是两年前的“血眼之夜”还是肆虐四岛的旱灾或其它灾祸,只要没落到自己头上,对于海神岛的人们来说就是与己无关的故事,听听就过去了。而现任温泉殿大人所谓通天镇地的力量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传说。旅客中有一些人听到过温泉殿大人会在今天正午为五岛祈雨的消息,但他们大概没想到主神岛镇殿巫女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呼风唤雨,说来就来!
身为贸易商人的韩楚船长比大多数没见过世面的海神岛民们好得多,他已计划了在济福岛避险,但也许他做了错误的选择,“海藻金冠号”本就不该出海。
一股酸臭的味道传来,莎婷发现客舱的木地板上有几滩呕吐物。人们或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或独自紧紧地抓住床铺左右的木栏,很多人都在向诸神祈祷,喃喃的祷告声伴着船身“咯吱咯吱”的响声,加剧了客舱里的紧张气氛。
刚才打在莎婷额头上的水滴已经变成了小股的水流,客舱的其它地方也开始漏水了。莎婷费力地从床铺上下来,拉着走道两旁的木栏,脚步踉跄的向通往甲板的木梯走去。她必须要了解甲板上到底是什么情况。
以往的人生经验告诉她,困难来临时,主动出击会胜过坐以待毙。
莎婷在剧烈颠簸的船舱中困难地前行,爬梯子时跌了一跤,又站起身,绊了好几回才蹬上甲板。
眼前的景象她从未见过——昏暗无光的天空、奔腾咆哮的大海、狂呼怒吼的暴风、倾泻而下的豪雨,它们仿佛比赛一般争先恐后露出最狰狞的面目。顷刻之间,莎婷就已经浑身湿透了。她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防止雨水进入,强令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四周。
她先是发现甲板上已有多处积水。
应该是船舷上的排水孔被堵住了!莎婷的脑筋迅速地转动着,极力回想哥哥曾经告诉过她的跟船有关的一切事情。
得快点找到排水孔,让积水流出去!
她弯着腰、歪歪扭扭地在湿滑的甲板上行走,好不容易来到前舷上的工具室,借着“海藻金冠号”的一个俯冲,莎婷撞进屋内。迅速地找到了装长柄割刀的工具袋,绑在背上。
风势好像又变强了,莎婷扒住门框,眯起眼睛寻找着排水孔。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尖叫,她仰头,看到一名水手半个身子正悬挂在桅杆观测台外,他在狂风中挣扎着,曲臂向上尝试着要翻回去。一个大浪袭来,“海藻金冠号”船头扬起,那水手一声没吭掉了下去,瞬间就被翻腾的海水吞没了。
莎婷看向他失足跌下的地方,正面迎风的船帆兜得满满的,几乎呈球形。她马上就明白了。怪不得船身一直在原地打旋儿,原来是帆轴松动导致帆面顶风!在这样的暴风雨中,留给“海藻金冠号”的唯一出路就是抢风航行——船帆与风的方向呈锐角,这样船体才能在风力推动下前进,离开暴风中心,前往济福岛避险。否则,以“海藻金冠号”船身的状况,在风暴中沉没是早晚的事儿!
莎婷回身在工具房的墙边抓起一捆绳子,将绳子的一头紧紧缠在腰间,打个死结,剩下的绳子绕成圈,斜跨在肩膀上。她舒展双臂和双腿,确定身上的工具不会妨碍行动后,深吸一口气,弯腰向雨幕中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