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太极打下来,闫思弦基本弄清了两点情况:
其一,苏景现有的资金够他的公司支大约6到9个月。
其二,虽然资金状况不算好,但苏景对公司接下来的融资还是比较有信心的,这信心来自于他和冯轻月的婚姻。
甚至,苏景已经开始将冯家女婿的身份做为招揽投资的优势。
这也能理解,毕竟,对创业者来说,拿到钱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跟手下一张张等着吃饭的嘴相比,面子不重要。
闫思弦虽没经历过资金不足的状况,却也懂得这些道理。
不过,闫思弦实在不能苟同苏景本人及其团队的文字审美,从纯投资人的角度来看,“一页”这个软件并不能打动他。
苏景洞察到了闫思弦对“一页”的内容并不满意,干脆将公司里主抓内容的运营主管叫进了会议室。让专业的人解释专业问题。
运营主管是个海归,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戴一副银边眼镜。
他一开口,便给人一种谦逊有礼又自信满满之感,这大概是高知人群特有的气质。
他张口闭口的专业词汇,总体意思就是给读者推送鸡汤是有科学依据有数据支撑的。
闫思弦更加不能苟同,但为了案件,他还是装出了饶有兴致的样子,最后甚至提出分别跟运营、市场、设计及技术主管单独聊聊。
这要求并不过分,投资人在考量一家创业公司时,除了关注公司运营状况,未来前景,公司核心成员的能力也在考察范围内,因此通常会有这样一个类似面试考核的环节。
但不会这么快。
一般是在双方基本确定了投资意向,针对投资金额、投资人持股份额基本达成了一致之后。
闫思弦在此时提出这样的要求,唐突了。
但谁让他是金主呢,苏景纵然觉得唐突,也并未提出异议,反倒暗想着难道因为闫思弦是老婆的朋友,因此一切从速从简了?那敢情好。
因此,苏景跟运营主管交代两句,便离开了会议室,大该是去跟其他几名主管沟通等下面对考核的注意事项了。
苏景一走,闫思弦终于问出了第一个他感兴趣的问题。
“苏景的婚礼你去了吗?”闫思弦问道。
突如其来的闲聊让运营主管不适应地搓了搓膝盖,得体地回答道:“我们公司,除了必须留下维护软件的人,都去参加婚礼了。”
“那苏景是怎么跟你们介绍公司老板娘的?”
“介绍?好像没有正式介绍过吧。苏总很少提起家事。当然,他也不用介绍,老板娘家……挺显赫的,我们都知道。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吧,苏总肯定不想让人觉得他是靠老婆的。”
“这是他跟你说的?”
“不不不,个人猜测而已。”
“他创业也有5、6年了吧?我听苏景刚介绍,这软件是他读研时写的。”
“是啊,我跟苏总是大学校友,他代表我们学校计算机学院参加过全国的编程比赛,还拿了奖呢。那会儿他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了。
后来他在本校读研,我出国留学,回国以后偶然跟他重逢,其实我已经拿了一家奢侈品品牌的offer,年薪30往上……”
这个30,指的是30万。
“……但我还是被苏总的热情感染,放弃了高薪工作,跟他一块创业……”
能听出来,这是在变相给苏景脸上贴金,凸显其个人魅力。
闫思弦想听的当然不是这些,但他很快抓住了重点。
他打断运营主管,问道:“你们大学那会儿就是同学?”
“是啊。”
“你说苏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没错。”
“有才又有颜,肯定好多小姑娘喜欢这货吧?”
闫思弦问这话时,语气里满是轻松随意,他还故意用“这货”来称呼苏景,以显示他跟苏景十分熟络,可以开这样的玩笑。
运营主管显然觉得这问题超纲了,但因为闫思弦本就拿出了一副没事闲扯淡的态度,他只好陪着闲扯,并尽量凸显苏景的个人魅力。
“肯定有啊,我们班就有女生喜欢他。”
不愧是拿数据说话的运营主管,夸人的时候用词也十分严谨,全校范围内情况不清楚,那就圈定在自己班级范围内,这样可信度就高了很多。
不过,闫思弦此刻并不希望聊天对象如此严谨。
假模假样地问了几个运营相关的问题后,闫思弦开始向运营主管打听其他几名主管的情况。
在得知市场主管是个能说会道的姑娘,且也是较早加入公司的人后,闫思弦立马决定跟这个姑娘聊聊。
市场部主管的口红和粉底都是新补的,在进入会议室前,闫思弦曾粗略地留意了一下苏景公司里诸位员工的情况,他清楚地记得,所有女员工都是素面朝天的。
这是常态,毕竟创业公司忙得兵荒马乱,每天一睁眼就是工作,直到闭眼,工作才能放一放,没时间化妆很正常。
妹子抽空补了个妆,说明还是比较讲究职场礼仪,想要给闫思弦留个好印象的。
如此一来,闫思弦倒觉得有点对不起这妹子,仿佛自己是个欺骗人家感情的渣男。
但问话还是要继续,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听说你很早就加入公司了?”闫思弦问道。
市场主管点头道:“第一批,我加入的时候,公司总共只有4个人,我是第5个。”
“那你算是见证了苏景的成长。”
姑娘笑了,露出两个酒窝,“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
闫思弦也笑道:“那也见证了他的感情史喽?”
姑娘有点诧异,但还是打算认真回答问题。
在她张口回答之前,闫思弦又问道:“他前两天结婚,听说你们都去婚礼了。”
她点头道:“我们都去了,毕竟一起奋斗这么多年,私底下关系也很好的,苏总结婚,当然要去喝他的喜酒。”
“那你觉得你们苏总结婚前后有没有变化?”
“变化?”
“就是……他顾家吗?他是怎么平衡工作和生活的?”
市场主管露出了一个“原来你饶了半天是怕他耽误工作啊”的表情,并答道:“工作当然没问题了,即便筹备婚礼的时候,苏总也一点没耽搁工作。”
“那就是说他不太顾家喽?”
闫思弦故意挖了一个十分拙劣的坑,他并不在意对方会不会认为这个投资人脑残,只要能把话题扯到苏景的家庭上就行。
果然,市场主管开始维护自己ceo。
“我觉得一个人是不是顾家,不能光用花在家庭的时间来衡量。
你得看他有多少闲余时间,一个人有大把闲余时间,却都用来花天酒地,只留下一点时间给家庭,和一个人只有那么点闲余时间,却全部留给了家庭,肯定后者应该被理解。
就好比……
好比花钱吧,苏总自己的薪水不过一万来块,但他舍得花几万块给女朋友买一个奢侈品包,这跟那些有钱人给女朋友买奢侈品肯定不一样啊……”
“你说他花几万块给女朋友买包,”闫思弦问道:“是真事儿吗?”
“真事儿啊,直男哪儿懂那些啊,苏总买包之前就跟女同事打听,最后还是通过运营主管的关系,以优惠价买的,这事儿我们公司好多人都知道,妹子们都觉得嫁人就该嫁苏总这样的呢。”
“他送包的女朋友是现在的老婆吗?”
“是啊。”
妹子虽然这么说,但明显迟疑了一下。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两人都注意到了她的不自然。
闫思弦当然不放过对方的任何破绽,也不看那妹子,只是跟吴端说闲话道:“你说啊,女人也忒心口不一了,老冯嘴上跟我埋怨老公天天忙工作不顾家,让我看着帮衬一把,我还以为她受了多大委屈,闹半天挺好,回头我得好好拿包的事儿臊一臊她。”
他这么一说,妹子意识到谎言要露馅,满脸懊悔。
但她也不傻,赶忙补救道:“哎呦,才想起来,我还真有点拿不准了,那包是送老婆的还是送前女友的,您还是跟我们苏总再确认一下,免得……是吧?”
姑娘留了个白。
闫思弦赶紧点头,做出善解人意的样子,“是是是,家庭和睦最重要,我就那么一说。”
姑娘暗暗松了口气,继续解释道:“无论是送给谁的,至少能说明我们苏总对待感情还是很认真的。”
闫思弦表示了理解,又问道:“那如果这个创业项目失败了呢?”
闫思弦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以免自己的问题全部跑偏,没想到姑娘却对这个冷门问题有所准备。
她从容答道:“失败本来就是创业过程中的一个环节,这个项目不成,那就换一个项目继续呗。”
闫思弦问道:“从书上看的吧?我记得前阵子有本书挺火,里面就有这样的观点。”
“是,苏总先看了那本书,推荐给我们,好的理论当然应该成为公司文化的一部分,而且……”妹子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而且,我认为苏总现也有本钱这么想。”
“你的意思是,他娶了个有钱的老婆,可以随便折腾了?”
“苏总当然值得被支持,他肯定能干成事儿,即便’一页’不行了,别的项目也肯定行。
他天生就该创业,就像是……李安导演,成功之前不是都靠老婆养的吗……”
两人算是听出来了,市场主管对苏景有一种盲目崇拜,而在投资人面前,为了凸显苏景有能力,这种盲目崇拜又被她不经意地放大了。
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姑娘,不知为何,吴端想起了一句话:上帝要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也不知苏景是的确有个人魅力,还是有一套洗脑的办法,在接下来对技术及设计主管的问答中,闫思弦同样感觉到了崇拜之情,不过,因为这两人从事着技术类的工作,情感比较内敛,因此他们的崇拜不像市场主管妹子那般溢于言表。
直至询问结束,再没有问出什么来。
趁着设计主管离开而苏景尚未回来,闫思弦问吴端道:“我觉得可以亮一下警察身份了。”
吴端点头,“嗯,看看苏景什么反应吧。”
苏景满脸堆笑地回到了会议室,一进门他就问道:“怎么样?我们公司的骨干还行吧?”
“相当行啊,”闫思弦道:“他们对你这个老板评价不是一般的高。”
苏景故作轻松道:“毕竟我给他们开工资啊。”
说完,他自己先大笑起来,好像讲了一句很幽默的话,吴端和闫思弦只好配合地也笑了几声。
笑声还未收起,闫思弦突然亮出了警官证。
“投资的事说得差不多了,我回去会认真考虑,咱们再聊点别的。”
苏景的表情变得很好看,故意扯出来的笑还没收起来,脸上又添了震惊和尴尬。
震惊的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闫思弦竟然是警察,尴尬的是,突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想要发作,又想到了对方投资人的身份,不好发作。
最终,苏景沉着脸道:“别的什么?”
“就是你老婆丢项链,我正好负责那案子。”
苏景倒想到了这一条,但还是有些不满地问道:“所以你刚刚跟我们公司的骨干聊天,是想调查我?”
“当然,”闫思弦回答得理直气壮,“无论是以投资人,还是以警察的身份,我都应该对你做些基本调查吧?”
苏景只觉得十分憋屈,斟酌半天来了一句:“我觉得你这样有点不尊重人。”
闫思弦压根不跟他掰扯,只问道:“你怎么发现项链丢失的?”
苏景虽还十分不满,却也知道跟警察死磕不是办法,尤其对方还是个家世显赫的警察。
他只好答道:“婚礼当天其实就发现了,我老婆原本应该戴那条项链的,结果没戴。”
“那她为什么不跟你一块来报警?”
苏景叹了口气,“你当我愿意掺和这事儿?我报警,还不是为了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