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思弦小心翼翼将快递盒放回原处,几乎是连拉带拽地让吴端远离那快递盒所在的玄关区域。
“先吃饭。”
闫思弦并不多做解释,只是伸手去摸了盛着饭菜的碗碟外壁,饭菜都还热乎着,两盅汤还有些烫手。自从吴端来他家养病,每顿饭都是酒店送来的养生餐。
闫思弦揭过刚刚的话题不谈,招呼道,“温度刚好,快来吃。”
吴端便在他对面坐下,两人沉默吃了一会儿饭,吴端终究没忍住好奇,指了一下玄关处,问道:“那到底是啥啊?就是……你的那个快递。”
问完,意识到不太妥当,便又道:“啊那个……要是不方便透露就算了……”
察觉道吴端语气中的拘谨,闫思弦挑挑眉,重复道:“不方便?”
“谁知道你是不是买了奇怪的东西。”吴端感觉自己占据了即将开始的互损的制高点,不无得意地笑了笑。
“奇怪的东西……原来你也对那个感兴趣,吃饭,吃完饭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握草你你你……”
吴端接不上话啊,后悔啊,只想找个地缝钻一钻啊。为什么要挑起这个话题?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作死?
互损的战役还没开始,吴端就自己从制高点上摔了个狗啃泥。
闫思弦放下筷子,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
“吃饭吧。”
待吴端吃得差不多,开始喝汤了,闫思弦才道:“本来这事儿我不想跟你说,至少不想现在跟你说,但既然答应了以后都不对你隐瞒……”
吴端眼睛里冒着小星星,满脸的表情是“快说重点啊!前戏铺垫什么的都不重要,我要听重点!”
于是闫思弦便直奔主题道:“快递盒里是一份血样。”
“血?你是说……人血?”
“嗯。”
“那个……还真有点……没想到哈,你是要往法医方向发展?……小闫我知道博士毕不了业很郁闷,博士读到一半导师去坐牢也没谁了,但你不能病急乱投医啊……”
闫思弦差点被一口汤噎死。
“你最近看新闻了吗?”闫思弦问道:“有人报复社会,恶意传播莫琳症。”
吴端一愣,他的目光忍不住瞥向了玄关方向,“那个……不是吧……那个血样……”
吴端想将筷子放在碗上,但因为紧张,手抖了一下,筷子噼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上。他猫腰去捡。闫思弦更快一步,一手扶住了吴端的肩膀,不让他弯腰,他自己蹲下将筷子捡起来,放在餐桌一旁。
他想要进厨房再拿一双筷子,却被吴端拽了一下袖口,“不用麻烦,我吃好了,你继续说。”
于是两人挪到沙发上,吴端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闫思弦继续道:“情况就是,有些人在网上售卖莫琳症患者的血液,而且几乎是明目张胆。
他们不仅售卖血液,还提供各种各样害人的方案,比如我买到的这个东西……”闫思弦小心翼翼地将那快递盒子拿过来,放在茶几上。
“这玩意儿还是带机关的,有点厉害,所以打开之前咱们得做点防护措施。”
吴端如临大敌,他知道莫琳症的传染性有多强,其中血液传播又是传染概率最高的,只要皮肤黏膜——比如眼睛沾上了患者的血液,被感染的概率几乎为百分之百。
“你已经想好防护措施了吧?”吴端注意到,在将快递盒拿过来时,吴端还从玄关旁边的衣帽间拎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手提袋。
那手提袋是纯黑色的,长方形,很大,有一人长,乍一看像个裹尸袋。其上印着英文,以及一个十字logo,看样子是医疗相关的用品。
闫思弦打开手提袋,从中拿出一大坨透明塑料布,吴端瞬间想起了家里的花卉大棚,他猜到这东西是干嘛的了。
不待闫思弦解释,吴端也从那手提袋里拿出几根高密度支撑杆,拼接组合,想要帮忙将那塑料布撑起来……
闫思弦连连摆手道:“体力活儿你都别管,坐着去。”
“这叫什么体力活儿,哪儿就那么娇气了。”
吴端不听,闫思弦只好交给他一些极简单的事项,拽一下塑料布,扶一下支撑杆之类。
然后,一个像模像样的塑料小屋就搭建起来了。
小屋方方正正,六面完全密闭,严丝合缝,连地板上都有一层塑料布,其内竟然还有一个透明硬塑料的工作台。
“这是开展医学实验的简易工作间,我从制药公司借来的。”闫思弦道。
“挺像那么回事儿嘿。”
闫思弦又从手提袋最底端掏出两套防护服,那防护服全方位密闭,穿上以后有些臃肿,像米其林轮胎广告里的小人,使得吴端忍俊不禁。
“笑什么呢,你也穿上。”闫思弦道。
吴端一边穿一边道:“不至于吧,也太草木皆兵了,我记得以前貂儿解剖过两具感染了莫琳症的尸体,也不过就是口罩护目镜再加一双厚实点的手套,防止操作失误割伤。”
闫思弦耸耸肩,“没办法,像爸爸这样的有钱人,别的时候抠抠唆唆,惜命的时候可大方得很。”
吴端表示想揍人。
闫思弦将快递盒拿起,率先进了简易工作间,“而且,这东西的介绍里说得神乎其神,我都被吓住了,还是小心点,小心驶得万年船。”
吴端紧跟其后,也进了工作间,并将密封门上的拉链拉好。
闫思弦开始用剪刀拆快递盒,吴端静静看着,一时间这个小小的密闭空间里只有剪刀戳透明胶带的声音,从外面看,像一部带有科幻色彩的荒诞剧。
“小心了。”闫思弦压低了声音,他很紧张。
快递盒已经被拆开,里面是个画着红丝带图案的铁盒,镂空的花纹,镶钻,以及沉甸甸的分量,很容易传递出一种奢侈感,仿佛其内是什么名贵的首饰、手表之类。
“啧,挺用心啊,”闫思弦道:“女孩儿要是收着这么个礼物,会很想打开看看吧?”
“我想到了一样东西:潘多拉魔盒。”
吴端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因为戴了手套的关系,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盒子一侧的盖子跟盒身处有卡扣,另一侧则是精致小巧的合页,显然应该从有卡扣的一侧打开。
闫思弦问道:“准备好了吗?。”
“我来。”
吴端伸手便要去开那盒子,却被闫思弦眼明手快地拎到了盒子后方。
“得从后面来。”
“哈?”
“暗器。”
吴端发誓,在这个严肃又紧张的时刻,他有点想笑。
下一刻,闫思弦便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是一个像香囊的布袋,布袋鼓鼓囊囊,一根铅笔粗细的塑料软管从布袋口露了出来。
在盒盖弹开的一瞬,那鼓鼓囊囊的布袋受到某种挤压,一股鲜红的液体瞬间从软管喷了出来,香囊瘪了。
因为两人在盒盖后方,那液体是冲着与两人相反的方向喷射的,所以他们并未受到波及。
事实上,因为角度不佳,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去看那盒子内部的构造。尤其吴端,被闫思弦190的个头死死挡在了身后,他只是听到了红色液体喷在简易工作间的塑料墙壁上的噗噗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
吴端探着脑袋去看时,面前已是一片血泊。
“我去,太特么缺德了。”吴端少有地飙了脏话。
闫思弦的眉也是拧成了一团。他走近塑料墙近前,观察着血泊的面积。
“如果是正面打开这玩意儿,除非跟咱们似的,穿全套防护服,否则眼睛肯定会被喷进去。”
“别说眼睛了,嘴里都会被喷,毕竟受到惊吓,不少人的第一反应是尖叫。真太缺德了,这帮人……”吴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一时间竟没有合适的词表达他的如芒在背。
闫思弦阴测测地接道:“这帮人如果被抓住了,他们应该感谢没有凌迟的现代社会。”
此刻的吴端和闫思弦一样,发誓一定要将这群传播疾病的人绳之以法。
“握草,还有更过分的……”吴端从盒盖内侧取下了一张礼品卡片。卡片上只有短短三行字:
哈哈哈哈哈哈~~~~~~~
你被整了!好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爱你,小可爱。
这张纸条上的每个字,每个标点符号,都让吴端如芒在背不寒而栗。
那句原本温情的“好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背后所隐藏的意思,让吴端的腿肚子想要抽筋,他伸手扶住了闫思弦的胳膊。
“好想看看你被毁掉的瞬间。”
这张卡片让收到礼物的人以为不过是恶作剧,甚至是来自亲密爱人的恶作剧,他们根本不会联想到这礼物背后的险恶用心,被喷了满脸满身的莫琳血,或许还会欣然享受。
他们会错过最佳的阻断病毒的时间。
吴端和闫思弦沉默了很久,闫思弦率先走出了简易工作间。
“我要洗澡。”他语气中满是嫌恶。对人心,他恶心透了。
“我也要。”
吴端的伤口愈合情况不错,已经可以洗澡了。闫思弦示意吴端先去,自己却并不立即上楼,而是着手拆解和收拾简易工作间。
吴端帮忙,闫思弦道:“我一个人就行,你把防护服给我,先去洗吧,你洗得慢。”
“那你小心点,千万小心啊。”
一小时后,吴端一边擦头发一边下楼,闫思弦已经在沙发上呈帝都摊状了,毛巾随意搭在头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看到他的表情,吴端心一下揪了起来。
“出事了?!你防护服坏了?!”吴端快步走到闫思弦面前问道,看他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拉着闫思弦去做病毒阻断治疗。
“啊?”闫思弦莫名其妙。
“干嘛一脸丧夫相?我以为你被感染了。”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闫思弦坐直了,“就是觉得……底线再次被刷新,开始怀疑这世界究竟值得不得努力。”
“别介啊,惜命的闫公子,就算为了你的直升机、大游艇、大别墅,你也得继续努力。”
吴端不想看闫思弦继续丧下去,转移话题道:“我刚洗澡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事儿,我有三个问题。”
闫思弦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一,快递是来送饭的酒店经理顺便帮你收的?”
“是他。”闫思弦点头,今天除了他家里没来过别人。
“我去!你不怕他误拆了你的快递,成为受害者?”
“当然怕,所以我什么都没告诉他。”
“啊?”
吴端显然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
“首先,我能把家里电子锁密码告诉一个人,说明我信得过他的人品;
第二,我家有监控,就算他人品不太行,在有监控的情况下,我还是相信他为了保住工作会调动自控力;
第三,我没告诉他,因为人有好奇心,你越是强调不能动某个东西,有危险,他就越是想关注这样东西,一个普普通通不知道是什么的快递,对一个人品还不错的酒店行业服务者,没那么大诱惑力,毕竟,不窥探客人隐私是他们要刻进骨髓的素养。
当然,说了这么多,还有最后一点,无论快递员,还是可能代收快递的物业、我身边的工作人员,万一真的很不幸被感染,我一定第一时间为他们提供最好的阻断治疗。”
“好吧,我的第二个问题,”吴端道:“东西已经试过了,血溅当场,是挺瘆人的,但问题是,这真的是莫琳血吗?”
“这个好说,”闫思弦道:“我刚刚采集了一些样本,稍后制药公司的人会来取走样本,他们今天就能出检测结果。”
“那我的第三个问题,我想了解报案人的情况,你接了这个案子,那就意味着,在墨城已经有人被这种卑劣的手段坑害,我……我想跟这个人聊聊。”
提出这个要求是,吴端是恐惧的。
他见过各种各样穷凶恶极的人,也见过痛失亲属的悲痛。
可绝望,一个个体对未来深深的绝望,吴端不敢想象。他觉得有一只手在揉搓他的心脏,受害者遭受了怎样的打击,以后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