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咱们刑警还好,逢年过节真正忙的是基层民警,光是燃放烟花爆竹就要耗费不少警力协调管理。
我记得有一年,连下了两天大雪,三十晚上有不少被烟花爆竹炸伤的人,有的地方路面积雪太厚,没来得及清扫,救护车过不去,民警和特警或抬或扛,保证每个伤员都能及时送往医院。
万家灯火的时刻有上万警力、清洁工人、医护人员,在寒冬里忙得汗流浃背。”
“那我倒要感谢你,”闫思弦道:“看来往后每一年都能过得很有意义。至少比回家承受催婚强得多。”
“别啊,”吴端故意道:“你是新来的,队里照顾,给你放假,三十晚上甭管出多大的案子,你都……”
闫思弦连连摇头,“我还需要锻炼啊,请组织务必把假期给更需要的人。”
两人说笑着,到了王博昌家。
一个女人开了门。
根据辖区派出所发来的资料,女人名叫张思雨,是王博昌的女朋友。
张思雨年近三十的样子,染着一头黄发,涂着鲜红的指甲油,眼睛不大,双眼皮却很厚实,肿肿的,也不知是没睡醒还是刚割不久。
她并未化妆,但因为纹了眉毛眼线,使整个人有种浓妆艳抹的感觉,偏偏嘴上未涂口红,嘴唇还起了皮,又有些寒酸。
一看到张思雨,吴端便莫名想到了龟缩在城市角落的站街女。
他将这先入为主的印象清理出脑海,亮了一下警官证。
看到警察的证件,张思雨并未表现出什么情绪。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已经来过一趟,即便没来过,对警察上门这种事,她好像也有着充足的心理准备。
“你们也来找王博昌?”张思雨问道。
“我们来找你。”吴端道。
张思雨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担忧和费解。
吴端解释道:“跟你了解点情况。”
张思雨长舒了口气,埋怨地瞪了吴端一眼,似乎嫌他说话大喘气。
“男朋友失踪了,你也不找?”吴端问道。
“找了啊,他常去的棋牌室我去找过,没找着嘛。”
意识到自己所谓的找太潦草了,张思雨又顾左右而言他道:“说不定他玩腻了,跟我搞失踪呢,反正我俩肯定长久不了。”
“为什么?”
“他成天在外头勾三搭四,一半时间半夜才回家,另外一半直接通宵不回,你要是个女的,能跟他过日子?”
怕是不能。吴端在心里回答了张思雨。
他又问道:“王博昌就在外头沾花惹草,你还愿意跟他在一起?”
“一开始不这样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挺专一的。我就是看着他人实在,又很……很爷们儿,才跟他处着试试。
开始真的特别好,可能处了有小半年吧,越来越不对劲儿,起先他还知道找找借口,说是跟兄弟喝酒啊,要么就是有生意啊,想法儿瞒着我,后来简直……哎!带我一起吃饭,饭桌上直接就跟他兄弟儿吹牛,就一晚上睡了几个……这他妈的……”
张思雨咬牙切齿。这些事伤了她的面子。
“那为什么不分开?”
“主要之前真挺欣赏他的,总想着男人嘛,一时放纵不算什么,以后能收心就好。”
吴端没有拆穿她。
张思雨做为一个无业游民,无法离开王博昌,委曲求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的吃穿住都要靠王博昌。
她就像一根依仗大树生长的藤蔓,离开了大树就要瘫软在地,缺乏养分,迅速枯萎死去。
吴端又不得不拆穿,因为接下来的问题至关重要。
“我们查了你和王博昌的银行信息,发现——我用通俗点的话来说,你是靠王博昌养着的。
他失踪三个月了,你银行账户里只有几十块,你的吃穿用是怎么解决的?”
张思雨像是被烫了,目光猛然瑟缩了一下。
她的回答倒是挺在理。
“他在家留了一千多块……这不是……也花完了嘛。”
张思雨打开了卧室门,示意吴端往里看。
卧室地上有一个旅行箱,床上堆着一些衣服,可以看出主人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出远门了。
“……最近手头紧,我要去投奔一个朋友。”
“朋友?”
“别误会啊,是个妹子。”张思雨欲盖弥彰地解释着,似乎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是个独立正经的女人。
吴端在意的倒并不是那朋友的性别,而是张思雨好像没什么自食其力的概念,出门在外,不是靠男人就是靠朋友,难道她就是一直这么“混”过来的?
那跟蛀虫有什么区别?
吴端决定不纠结这些,聊正题。
“你最后一次见到王博昌是什么时候?”
“我记不得了,不过他前几天联系过我……”张思雨翻开通讯记录,“喏……就是这个。”
吴端看到名为王博昌的人1月23日曾打来电话,通话时间只有不到2分钟。
“就这一通电话?”
“嗯。”
“他说什么了?”
“他……”张思雨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道:“算了,告诉你们吧,可不是我不讲道义。”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我一接起来电话,他就问我要钱,而且一张口就是两万,我上哪儿弄那么多钱去,自从跟他在一起,虽说知道他敢放债的生意,可我也从没见过两万块……
我当时就挺生气的,哦,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也不问问我过得怎么样,张口就是钱,他心里有我吗?
我就问他在哪儿,跟谁在一块,啥时候回来……反正就是问了几句吧,他就烦了,让我别多问,还说知道多了对我没啥好处。他还问我警察有没有上家找他——他这么说,我心里大概就有数了啊,犯法了呗……
我随便糊弄了他几句,反正就是没钱,他骂了我一句,电话就挂了。
对了,挂电话之前,他说要联系豆子给他筹钱。”
“豆子?”
“嗯,原话大概是说关键时刻女人不靠谱,还得靠兄弟,豆子就是他兄弟……也是混棋牌室的,他俩一块儿放钱收账,我就知道姓窦,一块吃过一回饭。
至于他后来问没问豆子要钱,我就不清楚了。”
吴端看向闫思弦。
闫思弦默契地接过话头,继续问道:“你听说过pua吗?”
“没……没听……诶?是不是炒股的?”
“炒股?”
“就是……我不确定啊……”张思雨踌躇着回答道:“有阵子他挺喜欢聊qq的,我看见是个群,那群名就有字母,好像是p什么吧……记不清了,我问他,他说是交流炒股的,能赚钱。
我挺纳闷,以前不知道他还玩股票呢,还有点担心,别被骗了。”
张思雨的记忆模棱两可,闫思弦没再继续追问,他知道,这是冯笑香的调查范畴。
闫思弦拿出吴亦彦的照片道:“这个人你见过吗?”
张思雨连连点头,这倒令两名刑警有些诧异。
“也是王博昌的朋友啊,还是好朋友呢,我们一起吃过好几次饭。”
“你确定?”闫思弦将照片向前递了递,“你看清楚啊。”
“确定啊,见了好几次呢。”张思雨道:“听说是个……成功人士?……反正王博昌说过要跟着他赚钱,至于怎么赚钱……嗨,他们聊的事儿我也听不懂。
对了!自从认识这个人,我家王博昌心就野了,成天到晚的不回家,当自个儿也是什么大老板呢。”
她虽这么说,却并没有多少气愤或惋惜的意思,好像她所说的不是自己男朋友。
一朵浮萍,既顾不了过往,也看不到将来,唯一能让她花些心思的,大概只有下一顿饭有没有着落,今儿晚上有没有过夜的地方。
此刻,她已经习惯了与两名刑警的交谈,没了一开始的拘谨,便将后背晾给两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话。
吴端又道:“照片上的人,叫吴亦彦,他问你男朋友王博昌借过钱,你知道吗?”
“他?不会吧?不像啊,”张思雨耸了耸肩,摇头道:“他俩的事神神秘秘的,我真不太清楚,不过家里有个账本,王博昌当宝贝……对了,他打电话来还让我好好保管账本……喏,就这个。”
张思雨从床下够出一个褐色皮质封面的笔记本。
“我大概看了看,就是些欠条啥的,你们要是用得上就拿去,反正这东西我也没打算带着。”
笔记本内,每一页都是一张独立的欠条,签字按手印一样不少。
除了有些人字实在难看,总体还算工整。
本子可以自装订环处打开,拆分成活页,纸张和在吴亦彦家发现的欠条一样,可见,若是对方还了钱,王博昌就会将欠条取出来,还给对方,以示钱账两清。
民间的借贷多是这样的程序。欠条上标明的利率,是银行贷款的十数倍。
吴端又问道:“你说的那个豆子,就是姓窦的,王博昌失踪以后你去找过他吗?”
“倒也不是专门去找他,我不是去棋牌室找我们家王博昌吗,碰上了,我问豆子人去哪儿了,结果他还反过来问我呢,俩人干瞪眼。”
吴端又提了一些问题,张思雨皆是一问三不知,看来她已经把知道的信息全说出来了。
眼看她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吴端沉吟片刻道:“你朋友家在哪儿?”
张思雨报了一个墨城的小区。
“我们送你过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
“我们需要知道你的住处。”吴端亮明了自己的用意,“接下来或许还得找你问话。”
“不是……”张思雨一愣,道:“啥意思啊?你们怀疑我?”
吴端没答话,只是态度坚决地看着她。
“我靠!”张思雨骂了句脏话,意识到眼前的人难缠,只好承认道:“好吧好吧,那地址是假的……”
她重新报了一个地址,是一处城中村,并嗫嚅道:“我是去找……我新男朋友。”
破罐子破摔一般,她一股脑道:“警官,就算我喜新厌旧,这也不犯法吧?”
吴端拿出“我对你的私事没兴趣,我只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义正言辞道:“我们只是为了方便以后查案,毕竟在王博昌失踪前,你跟他关系最密切。”
“唉我去……好事轮不上我,怎么净是破事儿……”张思雨叉着腰,在屋内来回踱着步,看起来心情很是烦躁。
“我跟你们说,还真轮不到我,”她拿出硬压下脾气的架势,翻着白眼道:“我知道有个女的,你们应该去找她。”
“具体说说。”吴端道。
“我要是能说上来,早就告诉你们了。”张思雨终于停止了踱步,面对两人,思索了片刻,“我见过她的照片……也不算见过吧,就……有一回,我刚从王博昌兜里掏出来那照片,他就抢过去了……
那次我们叫外卖,我卡里没钱,没法网上支付,就选的到付,饭送来了,我就去掏王博昌的口袋,拿钱。那照片就顺带给拿出来了。
可惜拿出来的时候照片背面朝上,只能隐约看出来是个女的,然后照片就被他抢过去了,他当时特紧张,一看就是有情况。
我还跟他闹了一回,闹急了他就摔门走了。
后来我也留意过,但再没从他身上找着过照片。
你们说,这年头谁还随身揣那种洗出来的照片啊?他们肯费心思洗照片,还要带在身上,是不是说明那是很上心的人?
所以啊,你们应该找那女人去。”
话音落下时候,张思雨也拉上了旅行箱的拉链,试探着想要出门。
“我无所谓啊,不搬我还省得麻烦呢,只要房东别来撵我,另外,你们不能让我饿死在这儿吧?”
这就是纯粹的耍无赖了。
对无赖,吴端有一整套办法。
“想搬也行,搬回你自己家,我们查到你父母在墨城……”
“我不!”张思雨突然拔高了声音,她伸出双手,“你们抓走我吧,我不回去!”
她甚至主动伸手,去摸吴端身上的手铐。
吴端闪开,“宁愿住拘留室,也不回家?”
张思雨抿着嘴唇,“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