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屋内传出赵政极轻的鼾声。
赵姬帮赵政敛了敛被脚,又敛了敛自己的衣襟,走到房间一角的柜中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笸箩,复又走回桌边坐下,趁着昏暗的烛火穿起针线来。
“夫人这是要缝什么?”
梁儿放下手里的抹布,凑到赵姬身旁好奇道。
“下月初一便是政儿的生辰,我想给他做双新鞋。”
“下月?”
梁儿不解,历史记载赵政是正月出生,因此取名为“正”,“正”字通“政”字,故而名为赵政。
可是这才刚入冬,怎么就要正月了呢?
赵姬笑得异常温柔。
“是啊,政儿是正月生的。”
“可这才刚入冬啊。”
赵姬先是一愣,随即笑道:
“呵呵,没错的。你忘了,政儿是秦国公子,生辰自然按秦历来记。你有所不解,定是按照你们燕历来算了吧,那可是刚好比秦历晚一个月岁首呢。”
梁儿听了赵姬一番自顾自的解释后,露出豁然的表情。
而事实上,她也确实是豁然了,但此豁然却非彼豁然。
梁儿当然不是按照什么燕历算的,而是按照现代的阳历来算的。
然而她忘了,她所生长的现代与这个古代相聚距了两千年之久,期间有多少次朝代更替,政权转换,民族融合,这历法纪年亦是不知经历多少变化了。
战国时期使用的还是大周历纪年,但在战国末最后一任周王被灭后,七国就相继改用了自己的历法。赵政的曾祖父,亦是现任秦王,便在此时立下了大秦历。
梁儿开始努力回想所知的有关大秦历法的信息,终于依稀记起曾经不知是在哪里看到过,秦历是以十一月为岁首的。
也就是说,赵政的生辰,的确是在阳历的十一月。
脚踩着林间和了厚厚的枯叶、绵如软榻的泥土,梁儿觉得每一脚似乎都是踏在了云彩上,飘飘然的,别有一番惬意。
走在斜前方的赵政随手折了一根枯枝毫无意识的挥了挥,回眸时,见梁儿一脸饶有兴致的表情,便懒洋洋的随口问了句:
“你心情很好?”
梁儿没有看他,继续一边向前走,一边自顾自惬意着,嘴上却也没忘回答一声。
“嗯。”
“可有什么好事?”
赵政还是不走心的继续问。
在这样一个经历了轻雪的午后,微寒,空气却干净得似乎可以净化一切。
候鸟已经排着一丝不苟的队形飞去了南方,少了虫鸣鸟啼的山林安静了许多。
草木褪去了繁茂的绿色,只剩条条枝干交叠,勾画出一幅幅复杂的水墨丹青,不仅没有萧条之感,反而呈现出别样的艺术气息。
“公子的生辰就要到了,可有心仪的寿礼?”
梁儿终于看向赵政,双眼炯炯,笑意尽显。
赵政滞了一下,眼神落到前方一棵老树垂下的枝干上。
“寿礼......送你想送的便好,我自己开口要的,就没意思了。”
寿礼?每年只有母亲会送他寿礼,而寿礼也从无悬念,不是鞋子就衣衫,且都是母亲亲手所做。
让人想要叹息的是,母亲亲手去做,不是因为心意如此,而是因为没有钱去市集买现成的。
但是今次,梁儿说要送他寿礼,他便第一次期待起来。梁儿送的,定不会是那些闭眼都能想到的俗物。
即便是俗物,于他而言,也不是俗物。
梁儿没有再接话,似是想起了别的什么事,嘴角弯起,眼中笑意更甚。加快了步子绕至赵政面前。
“奴婢跟公子性格很合呢。”
这句话突如其来,赵政的耳根几不可查的一红,却又迅速退了去。
“哼,我怎么不觉得。”
不知道哪来的别扭,他竟哼了一声。
“公子不承认也没办法。公子是蝎子,奴婢是螃蟹,这可是上天注定的。”
跟赵政说星座,那绝对是对牛弹琴,索性把那个“座”字去掉,只说蝎子螃蟹这些活物,似乎还能好理解一些。
十一月出生的人星座是天蝎座和射手座,两千年间具体的日子变化太大她无法推算,不过赵政肯定是这两个星座之一。
细想想,史料上记载的秦始皇都是多疑寡言,暴戾善谋,野心极胜,事必躬亲。
这一切形容怎么看都像一个不折不扣的天蝎座。
那可是号称十二星座中最难相处的星座。
但是宇宙万物都是公平的,再难相处的星座也会有可以与之相处融洽的星座相配合。
巧的是,她梁儿就是那其中之一的巨蟹座。看来至少她不用担心未来会被那性格乖癖的秦始皇一个不高兴就给车裂腰斩活埋了。
“我看你是脑子出了毛病,什么蝎子螃蟹的,要做螃蟹随你,本公子可不做蝎子。”
赵政面露鄙视,果真是把梁儿当成是出门忘吃药了。
只是梁儿并不在意。古人么,不能对他要求太高,即便他是未来的千古一帝。
“嗯?公子为何不愿做蝎子?”
话题似乎到了有趣的地方,二人都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梁儿随意将背倚在一个干净的树干上,看上去有些慵懒,却饶有兴致。
赵政则将衣袍一甩,坐在了一旁的大石上。年纪虽小,这个动作却做出了几分潇洒之态。
“蝎子丑陋狠毒,哪里像我?你这女人竟敢如此污蔑本公子,难不成活腻了?”
他摆出一脸不悦的神色,却看得出没有真的生气,只是较真儿罢了。
“公子此言差矣。”
梁儿神叨叨的摇头晃脑。
“其一,蝎子是黑色的,公子所属之秦国便是以黑为尊。如此说来蝎子不但不丑反而高贵得很。其二,蝎子孤傲擅战,且精通谋略;擅扬长避短,又进退有度。之所以惹人不喜,正是因为它的强悍让人惧怕,人们才会刻意丑化它啊。”
梁儿漫不经心地说完对蝎子的形容,自己都不免暗暗吓了一跳,这跟历史上的秦始皇何其相似。再看现在年幼的赵政,若说他将来会演变成这样的一个人,她也是丝毫不会怀疑的。
赵政细细想了想。
“似乎确是如此......经你这么一说,倒还是夸我了?”
“嗯,奴婢觉得蝎子还是很好的,只是可惜,蝎子不群居,孤独了些。”
心里接着还有一句话,却是无法说给赵政听的。
如此优秀,如此骄傲,如此让人惧怕,又是如此孤独,岂不正是帝王之相?
赵政将双肘架于膝上,目光淡淡的没有焦点,似是收敛了所有情绪,面上已无多余表情,却是在努力藏着什么。
“孤独些也无妨,我有你这个螃蟹呢。”
他嘴角似乎轻轻牵了牵,又似乎没有动过,继续道:
“蝎子和螃蟹,它们同样都有坚硬的壳和钳。只是螃蟹胆小了些。不过......我会保护你。”
梁儿怔住。
一个八岁不到的孩子,竟然说会保护自己。他的表情也如一个大人般,找不出一分稚气的神色,能看到的,只有誓言般的坚定。
梁儿猜想,或许是因为古人本就早熟,加上赵政从出生起便身份特殊,孤儿寡母饱受欺凌,小小年纪却早已尝尽人间冷暖。
她这样想着,突然觉得心疼起来。
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她决定要做一个生日蛋糕给他做生辰礼物,那是在现代,所有过生日的孩子都会拥有的。
可想法是好的,但是依这个时代的厨具条件和赵政家的食材制约,想要做个像样的生日蛋糕实在是个难事。
做蛋糕需要大量的鸡蛋,还有细细的面粉,单这两样就已经是让人头痛的事了。
更头痛的是,食材太少,根本没有多余的食材可供预先练习,只能寄希望于赵政生辰当天一次成功。
值得欣慰的是,这里没人吃过真正的生日蛋糕,只要做个差不多就可以了,不用担心有人会突然跳出来数落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