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左相语气中明显的失望之意和再次催请自己回宫的话,看着只有庞大骨架的龙舟,对造船工序同样一无所知的赵昰也难掩心中的失落。
不过为了不让三位老人的满腔热情受到太大的打击。赵昰还是安慰面前的三位老人:“三位老人家,如今朝廷南迁在即,怕是没有时间组织材料和人手来完成这艘龙舟了,不过你们不用急,等朝廷到琼州重新安置好之后,朕一定会给三位老人家组织好材料和人手,让你们在琼州完完整整的为朝廷造出一艘全新的远洋巨舰。”
孙老和冯老两人因为出来的晚,并没有与赵昰有过什么交谈,如今眼看着朝廷官员和军士们都是一脸的失望,虽然心中有话却不敢当场反驳年幼皇帝的意见,只是满脸急切之色的看着王老头。
眼看着皇帝准备要走了,顾不得什么的王老头干脆扑通一下跪在了赵昰的面前恳求道:“皇上,丞相大人,请千万再听小人一言啊。贵人们不知道,这船最难造的就是龙骨和船身结构,如今这龙舟看似只有一幅骨架,可是只要有材料,上船壳、分舱室,再到铺甲板、树桅杆都没有什么难度了啊。只所以说这龙舟只完工一半,是算上船主体完工后还要召集大量木匠,按皇家御制标准雕刻安装大量的装饰物品,若是只要龙舟主体,老夫可以担保两个月内就可以让这龙舟下水航行。”
听到老人的苦苦恳求,赵昰即为老人的执着所感动,也确实很希望朝廷能多出来一艘如此巨大的远洋巨舰,可是听到老人所说的两个月工期,他还是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左相陈宜中。朝廷几位大佬在详细商议后,已经明确制订出了朝廷南迁的计划和时间。
现在最先出发的是随朝廷一路南逃的百姓和各地勤王军队,由太傅大人麾下大将苏刘义为主将,殿前奉日军都指挥使石义坚为副将率军一路随行护送。而按计划,朝廷百官和福州当地百姓是要组织完毕后在十五日内由枢相陆秀夫率领军队随行跟进,而太后亦会携卫王赵昺与陆秀夫同行。
而为了安定民心最后才出行福州的赵昰,将于一个月后,在太傅张世杰和左相陈宜中的随行护送下,走水路离开福州。
想到这里,再看到左相陈宜中明显对王老头的话不感兴趣,赵昰也只好试探着对王老头说道:“老人家,如果只有一个月时间,这船可能下水吗?”
原本只是想让老人知难而退,可是听到赵昰的话,王老头在和孙老、冯老极为认真的一番合计后,竟仍是不愿放弃的向赵昰回复道:“不知道朝廷能给这船场拨来多少船匠?原本被郑家私下买去的那些材料都是为这艘龙舟制备好了的,朝廷能追回来吗?”
看着眼前头发花白一脸皱纹,却仍是满眼激情的王老头,赵昰也不禁被这位为了造船倾注了一生心血的老船匠的执着所感动。再想到大宋如今的形势,赵昰也不禁在老人的激励下心生豪气。这般年纪的老人尚能为了自己的理想百折不挠,自己有两世人生的经历和见识,难道还不如眼前这位老人吗?
想到这里,赵昰转身面向左相陈宜中,收起了脸上的微笑,肃容对左相陈宜中说道:“左相,一位老人家有如此坚定执着之心,愿意为了朝廷将这一艘龙舟建造完成,朕不想让他们伤心失望。而且如此恢弘的巨舰若是真能造成下水,也能提振我大宋朝野军心、民心。还请左相速速遣人追上陆相,问问郑家私下买卖的龙舟材料可还能追回。”
对着左相说完,赵昰不等陈宜中回复,已经转身对着王老头问道:“若是只限一月之期,老人家算算需要多少工匠?”
“若是材料齐备,日夜不休两班轮流赶工,这么大的船最少需要五百熟练船匠。”王老头很麻利的回复了赵昰的话,显然是在心里已经算计好了。如今就看这位年仅十岁的小皇帝能不能将材料和工匠带到这南台船场了,王老头和另两位老人紧张的用手攥紧自己的衣角,等候着最后的结果。
眼看着年幼的皇帝对这艘未造好的龙舟如此坚决的态度,左相陈宜中也只得吩咐人赶往郑家船场,去传达皇帝口谕。
从早晨登上南台岛,不知不觉间已是中午时分了。太后宫中赶来催促的太监已经是第二拨了。可是赵昰却明显是打定了主意要等郑家那边的消息。左相陈宜中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催请赵昰了,可不管陈宜中如何劝解,赵昰却只是不走,非要等到郑家那边的确切消息。
这倒不是赵昰胡闹,而是因为他自己很清楚,如果自己现在回宫了,那么以左相和枢相两位大人的看法,只会是觉的这是一个孩子的胡闹或着说是倔强,那么这艘龙舟最后的结局也就只能是在这南台船场里腐烂或着是落入蒙古人手中了。
一艘超越整个时代的巨舰,除了它本身就具有的强大功能以外,它的象征意义和对百姓民心的鼓舞力,才是让赵昰不惜一切都想要拥有它的真正原因。回想后世,那艘以辽宁为号的巨舰下水之初,虽然实际战斗力很弱,可是举国上下那种欢欣鼓舞之情,那种令国人油然而生的自豪之情,却是足足让整个国家的战斗力提升了何止一筹啊。
自己原本就处在整个大宋行将覆灭的时刻,如果还是按部就班的等下去,按照朝廷礼制至少要等到十六岁皇帝才可以亲政。可是真到了那个时候,整个大宋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所以,赵昰此刻倔强的守在岛上,不仅仅是要做出最大的努力来让朝廷能够拥有一艘远洋巨舰,更重要的是,他必须要通过这件偶然事件来改变朝廷官员们对自己的看法,他们的皇帝决不是一个没有任何主见的孩子了。
他必须要一点一点的让自己的想法能够最大程度得到朝廷上下的认可,进而在母亲的帮助下影响朝廷的政策走向。因为如果大宋这艘行将沉没的大船再沿着历史的惯性前行的话,大宋的结局就真的没有一丝改变的可能了。
就这样,当陈宜中的信使第一次找到陆秀夫时,原本并不太在意的枢密使大人只是虚应了一下,就仍然忙碌于统计郑家现有船只和工匠人数的工作中。可是当过了午时后,左相陈宜中第三次派来的信使依然传达着皇帝同样的口谕时,得知十岁的皇帝仍然饿着肚子在南台岛上等着回复时,陆秀夫不禁沉默了良久。
赵昰这样的表现,已经完全不能用孩童的胡闹和倔强来形容了,这明显是一种极为强烈的个人主见。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为什么十岁的赵昰会如此坚持这样一件看起来有些不可能的事情,可是陆秀夫还是在沉思了良久之后,决定支持皇帝所做出的决定。
不仅仅是为了在这样的局势下维持皇帝的声誉,更重要的是陆秀夫莫名的感觉到,赵昰身上那种明显超出了孩童范畴的思想和成熟。或许皇上真的是应天改运的天之骄子,或许真的是有大宋的列祖列宗们在冥冥之中的庇佑,赵昰在这两年中越来越成熟、理智的表现,终于让陆秀夫决定支持一次皇帝的决定。
与向来主持朝政联络百官的左相陈宜中那种左右逢源长袖善舞务虚为主的风格不同,一直不喜与人接触过多天生性情冷峻的陆秀夫在处理实事中却向来是精明详实雷厉风行。在与郑西坡一番长谈确定郑家从南台船场私下买走的龙舟材料还在郑家库房里完好无损时,陆秀夫干脆果断的下令郑家将这些材料马上开始运回南台船场。
在当朝枢相的强硬命令下,郑家根本不敢有一点的迟疑。当赵昰饿着肚子在南台船场等到天近黄昏时分,陆秀夫终于带着第一批材料再次来到了南台岛。
看着身形瘦小的赵昰在饿了近一天之后,仍然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陆秀夫的心里忽然变的很平静。有这种执着和从容,皇上将来必定是一位引领大宋中兴的明君,陆秀夫的心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了这样的感慨。
亲眼看到随着陆秀夫一同运回南台船场的一批批上好的木材,看着船场的三位老人在激动的泪流满面后,拭去眼泪精神焕发如同年轻小伙子一般开始清点各种材料,让江国栋安排好禁军将士驻岛守护之后,终于放下心来的赵昰这才在左相、枢相和江万载的护送下登船离开了南台岛。
回宫的路上,不论是赵昰还是左相陈宜中、枢相陆秀夫一路上都是沉默不语。在这次南台船场的事情上,两位当朝宰执不管心里是什么想法,可是实际上却都是被赵昰借着身份强拉下了水。
一个月后,龙舟顺利下水的话,年幼的皇帝近似无赖的举止就会被天下百姓视为天生睿智,而两位宰相对皇帝的支持也会被天下百姓视为眼光独到,治事贤明。可如果一个月后这艘庞大的龙舟不能如期下水,那么这件事就会成为日落西山的大宋朝廷的一个大笑话。一个十岁的荒唐皇帝和两个任由皇帝胡闹的奸相名头,只怕是跑不掉的。
只不过奇怪的是,不管是在陆秀夫还是陈宜中的心里,回想起那三位坚守船场的花甲老人和年幼的皇帝在南台船场时的从容和执着,两人都有种莫名的直觉,这艘龙舟肯定能如期顺利的完工下水。
回到了行宫之后,早已在宫门处等候多时的宫女太监们簇拥着赵昰来到太后暂住的行宫淑芳园。在行宫里焦急等待了一整天的太后,已经满眼泪痕的等在了淑芳园门外老半天了。
看到赵昰归来的身影,太后这才放下心来,然后板起脸径直转身走回了淑芳园内的大殿。
看到母亲的身影和举动后,熟知母亲性情的赵昰也不禁苦着脸对身边的御龙直指挥使江国栋小声说道:“唉,希望能让朕用过晚饭再挨母后的骂吧。”
“皇上,太后最多只会斥责几句,您可别再把私自出宫的事都往臣这个御龙直指挥使头上塞了,今天这事可是有左相和枢相在场,这黑锅皇上您可找不到俺的头上了吧,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