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军民和福州本地百姓大量南迁之后,如今的福州城外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从天下各地闻迅赶来福州的义勇和福州本地的热血青年们,组成了一支人数达到五万之巨的新军。
自临安败逃至今,朝廷虽然勉强在福州暂时休整了半年多的时间,可是收拢残兵败将,安置追随朝廷的大量百姓已经让朝中主事的几位辅政大臣们焦头烂额,即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源来重建朝廷的军工体系。
除了两万禁军还勉强称得上兵械齐备外,各路勤王义军和收拢起来的残兵败将们都无法得到新的军械补充,城外新募的这五万新兵更是除了手中一根削尖了的木棍以外空无一物。
五万新卒按军制组成了四个各有一万二千人的新军,由太傅麾下的大将方兴、周义、佟阳、韩勇各统一军,为了尽快把这些对军事一无所知的新卒组织起来,在太傅的严令下方兴等四将把自己身边的亲兵全部分散入军中担任各级军官,在日夜操劳中总算是让这几万新卒知晓了基本的军令和军律,能跟在自己所属的伍长和虞候等各级将官的口令中进行一些简单的军阵队列操练了。
新军编制初成,又有方兴、周义这些军中宿将统带,总有一天会成为朝廷手中反击蒙古人的利刃。不过现在对这些连基本的军械都没有的新卒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尽快将他们安全的带到琼州。
在军营里又忙碌了一整天之后,太傅张世杰疲惫的伸了个懒腰,又马上吩咐身边的侍卫备好车马赶回福州城内,准备与左相连夜再商议、确认一些南迁事宜。
当张世杰的车马刚从城外军营回到福州城内,太傅府上的一位亲卫已经在城门处迎候多时了。“大人,宁德城刘安抚使和张知府两家的家眷刚刚赶到咱们府上,还带了一封刘大人的书信。”
听到府中亲卫的话,张世杰当即心中就突地一沉。急忙接过亲卫手中的书信,匆匆过目之后,张世杰沉默了良久。元军已至宁德城外,刘建民建议朝廷立刻就开始最后一批的南迁行动,因为刘建民自己也没有信心凭着宁德城内的军力阻挡元军半月以上。而刘建民和张春林两人如今把家中幼子和妇孺送至福州,显然是存了以身殉国之意后的托孤之举啊!
在脑海中回想起昔日与刘建民共处时的场景,想到这位多年的老友恐怕不久之后就永不能再见了,向来性格刚强的张世杰心中也不禁黯然神伤。朝廷从不曾缺少忠贞不屈之士,可是为什么这大宋的国势却总是江河日下呢?
“刘、张两位大人的家眷都有什么人?”张世杰声音略带暗哑的问道。
“回大人,只有张知府十六岁的幼子张青贤带着十名护卫,护送着刘大人家的两名女眷和两个三四岁的幼子,以及张知府家的三位女眷和四个孩子。”
听到自己府上亲卫的回复,张世杰却不禁一惊,刘建民的书信中说的可是由刘家幼子刘正华与张青贤一道护送女眷前来福州的,为什么如今却只有张青贤一人?
急忙赶回府中,当面询问了十六岁的张青贤后,张世杰才知道,十七岁的刘正华竟然只带着十名亲卫重新折返宁德城了。可是在元军兵临宁德城外的形势下,张世杰又如何去寻找刘正华一行的踪迹呢?
吩咐府中管家将刘、张两家家眷安置到自己府中后,张世杰心情沉重的匆匆赶到左相陈宜中府上。顾不得寒暄什么,张世杰直截了当的将宁德城的形势和刘建民的建议说了出来。
听到元军已经兵临宁德的确切消息,从不曾统领过兵事的陈宜中心中就不由的开始发慌。面上却强自镇定的说道:“宁德离福州不过一日路程,若是宁德失守则元贼旦夕可至福州。如今圣驾仍未南下,为皇上安危考虑,本相以为还是明日就请圣驾南迁为宜。不知张大人意下如何?”
“只能如此了,不知陈大人组织的船队可曾就绪,城外这五万新军本官是一定要带走的,否则等到了琼州只怕朝廷再难招募来这么多的新卒了。”
看到张世杰坚持要将五万新军一并带走,陈宜中脸上却是露出了为难之意。“太傅之意本相自也知道,可是如今搜遍福州内外,却也只有大小船只三百艘左右,只能运送两万余人啊。”
一番争执过后,陈宜中却仍是拗不过张世杰的坚持,两人也只得暂时商议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五万新军先走陆路前往平潭岛汇集,而圣驾则乘船亦先至平潭岛。然后再由平潭出发,走海路前往泉州府。
商议好了方案,两位辅政大臣也顾不得时辰,连夜又赶到了龙台行宫,将计划禀告赵昰。因为太后已经带着卫王先行离开福州,本以为只是通知一下皇上即可,可是听完了左相和太傅的一番陈情之后,赵昰的反应却让两人大吃一惊。
没有一点的惊慌,甚至可以说赵昰的反应根本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一脸从容的走到两人面前,赵昰语气非常坚定的说道:“朕不走,最起码现在不会走。宁德城一日还在坚守,朕就一日不从福州南下。朕即没有办法给他们增派援军,也没有办法给他们送上铠甲兵刃,可最起码朕要对的起他们对大宋的这番耽耽赤诚之心。他们还在率领军民和元贼血战,他们守护的皇帝和朝廷又岂能早早就逃之夭夭?”
听到赵昰的话,左相陈宜中不禁急的连声劝解,可是赵昰却只是不肯同意先行南迁,而太傅张世杰在听到赵昰的这一番话之后,却是沉默了良久。其实赵昰的话是对的,前方将士们还在浴血奋战,后方即便没有能力支援,也断然不能做出早早就弃城出逃的举动。
可是皇上如今明明还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又怎么能让他身处在这样的险境。就在张世杰也忍不住开口劝解时,赵昰从容听完了两位老臣的规劝之后,开口对着两人反问道:“太傅和左相总说朕还是个孩子,不能让朕承担起这么大的责任和危险。可是自登基之日起,不管有没有亲政,朕已经是这大宋的君王了。在天下百姓的眼中,朕就是他们的皇帝,朕的一言一行就代表着大宋的颜面。朕不想让他们看到、听到他们的小皇帝还是一个只知道不停逃跑的怯懦之辈。而蒙古人也同样不会因为朕的年纪小,就停下对我大宋的步步进逼,所以朕也同样不能因为年纪小就不敢去承担自己身上的责任。”
听完了赵昰的话,看着眼前一脸从容坚定的年幼皇帝,太傅张世杰和左相陈宜中都一阵默然。良久之后,太傅张世杰才郑重的对着赵昰躬身一礼后,沉声应道:“臣谨遵皇上圣谕。”在他的眼里,此时有感慨也有欣慰。
一位在稚龄之年担负起如此艰巨重任的皇帝,加上赵昰近年来沉稳早熟的表现,至少从现在起,不管是太傅还是左相对赵昰都不再是一幅对待小孩子的态度和看法了,而这也正是赵昰心中迫不及待想要争取的结果。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真正执掌朝廷军政的老臣们认可他的意见,因为有许多事关朝廷体制和大政方略的变革都已经是迫在眉睫之事了。
不管是顶着先祖托梦的由头,还是少年神童的美誉,赵昰都要让几位辅政大臣们不再将他当做一个年幼的孩子来对待,哪怕暂时争取不到亲政的权利,可是至少要让他们能听的进去自己的意见和建议。
至少现在,赵昰还满意。左相和太傅终于第一次和自己商议起了南迁之事,而赵昰也同样用不输给任何成年人的智慧提出了许多建议,再一次让左相和太傅两人心中赞叹不已。
在与赵昰商议过后,从第二天起,福州城外新募的五万新军走陆路先行赶往平潭岛,左相陈宜中也提前赶往平潭为大军准备军需。从福州走陆路至平潭也不过是一日的行程,等到了平潭后,按太傅和左相的计划,将会由方兴和周义两位大将,先行率领两支新军提前乘船前往泉州。然后等船队再从泉州返回平潭后,左相的担忧就完全可以解除了。
船队从平潭走海路前往泉州往返最少需要三天的时间,而能不能争取到这三天的时间却只能看孤军坚守的宁德城了。在赵昰和太傅张世杰的一力坚持下,最终左相陈宜中也只得无奈的接受了这个近乎赌命的举措了。
如今整个福州城内就只留下了太傅张世杰和一直陪伴赵昰负责教导皇帝读书的几位当朝大学士了。而福州城内的守御兵力也仅剩下五百御龙直侍卫和太傅张世杰的一千亲兵了。
虽然赵昰身边只剩下如此单薄的军队,可是太傅张世杰却一反常态的带着赵昰开始大张旗鼓的在福州城内外出行。皇帝何时从福州撤离,对于眼下的宁德局势虽然毫无影响,可是对于天下百姓来说,一位不愿轻易抛下臣属的君王和一位早早就弃城出逃的君王,对整个大宋朝廷的颜面和形像来说却肯定是天差地别的。
巡察南台船场,接见福州本地仕绅,频繁的露面之后,赵昰的成熟稳重也给太傅大人意外的带来了一件幸福的烦恼。
赵昰在民间百姓口中早就流传的太祖转世的神话越传越离奇了,而许多对朝廷信心动摇的本地仕绅大族,在亲眼目睹了赵昰的风采后,都开始相信新皇确实就是得到天命眷顾的神童,由此也造成了原本左右犹疑不定的诸多仕绅大族终于下定了决心抛下福州的家业,准备追随新皇南迁琼州。
一时之间,又有无数的仕绅百姓携家带口开始向平潭岛转移,这也让本就担心吊胆的左相陈宜中紧张的彻夜难眠。
而此时的宁德城下,激烈的攻城战也越来越血腥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