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圣治军颇严,更兼瞿二这个力大无穷的铁塔督军,他的神力以前从来没怎么特意体现过,唯一的用处,便是推着只有牛能拉得动的磨盘,还是在他十几岁的时候。
如今那三百斤的石锁,他单手提起来还能舞出几个花来,方才脸不红气不喘地放下,让众人觉得好像天神降世一般,威严之感不触而自发。
他面上的字,其实给了这些曾是奴隶的人一个希望。他们既惧怕,又觉得幸运,他们看着一个誓死追随主人的奴隶翻身做了督军,心里都有自己的计较,网开三面的精髓便在于此,一切都会向一个预定的方向,慢慢前进。
商贾都抱团取暖,打算在这条路上互相扶持,方才能走出那重重的阻挠。嚈哒人与柔然人从阿尔泰山西那狭窄的入口进入整片沙漠,南方的吐谷浑也闻风而动,魏国根本抽不出多少实力,去面对西方国家的征讨,一切,都需要商贾自己决定命运。
那些没有能力的商贾,甚至已经成了流浪者的人,只能跟着队伍,默默无闻。唯有那些有能力的商贾,雇佣自己的卫队,保护自己的家眷与财产。
……
“咱们何时动身,还得请咱们的老兄长说话,请个良辰吉日,庆吉延年!”人群当中忽然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众人都已经准备停当自己的装备和驼马。
他们将几个最有实力的商人围在中间,手里都是敦煌官府发出的文牒。几个人也乐得其所的作秀,不紧不慢。
商贾历来独来独往,没人会成群结队,不过作为这条商道上再次通行的第一批普通商人,他们必须要做出足够的样子来,方才能安稳众心。
赵烈穿盔带甲,手持紫金铍,默默不语。阿塔娜站在他的身旁,同样一言不发。她想过如何混进赵烈的队伍,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身子有时轻飘飘的,偶尔会头晕。
找了医工看后方才知道是身孕,得知自家女子有喜了,老爷子欢欣雀跃,似乎在高兴的并非仅仅一件事。
有人欢喜有人愁,阿塔娜却再不能跟随赵烈西去,这样一来,她也只能如同萧叶若一样,每天最无聊,最寂寞的时候,默默守在门边儿,静静等待着自己最心爱的人的消息。
赵烈忽然想起那句诗来:“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他真的希望自己能多多停留,但是每次,都会如同过往云烟一般,仔细想想,有时竟然忘了,曾经的那些幸福的细腻,甚至忘了自己的曾经。
……
众人分好批次,从不同的地方出发,目的在于一个绿洲根本不足以养活几千人的来去,便是大军用兵,都几乎是自备水车,方才能横行沙漠,百无禁忌。
但是那些风沙与戈壁上根本看不到尽头的石柱,居无定所,它们今日是一个土堆,明日又成了另外一个地方的沙丘,根本无法在其中准确地找到方向,只能默默地观望太阳与星辰,才能明辨出路。
赵烈率领百人跟随大商队进发,来往约莫有几百头骆驼,五百多马匹,便是那载人的车,都有上百辆之多。
护卫林林总总,可以说的上有近千人。前后拖着长长的队伍,开始从敦煌出发,默默向北方靠拢。
沙漠中那无边无际的黄色,看的久了,会让人发疯。那风一吹,便是一脸的沙子。如果不用面纱遮住自己的脸与脑袋,便是太阳的毒辣,足以让人昏过去,莫说那些沙子忽然被风席卷,然后打在人身上的感觉了。
大漠上的珍珠,静静地跟随着队伍默默前行,那曾经的甜蜜一如昨日的过眼云烟,根本留不住那值得的回味。人生在于珍惜今日,但是那陷入热火不能自拔的少年男女,如何才能将今日彻底遗忘,直接跳到他回来的那天?
玉门关外,商队忽然增加起来,甚至那些停留在绿洲附近的人们,也都纷纷加入这条庞大的队伍,不出三个月,整个走廊乃至整个世界的人们的目光,都会被吸引,而后疯狂地投入其中,人神不阻。
那珍珠落下的泪水,与沙漠的长河映衬着,似乎如同永别一般,又仿佛自私的不舍,那一刻,泪水淹没了那璀璨又坚强的明珠的心,在那滚烫的黄沙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敦煌外,便不再是大魏国土,再向西去,便是吐谷浑与突厥的领土,西北有高昌国、龟兹国,甚至各等民族杂居其中,莫不知其前身后世。
赵烈早已经摸清此地的情况,其实马匪容易剿灭,各地商贾便是自散家财,也能震慑一二。只是这马匪若是自然而发,专门为劫掠而生,倒也还好说。那国家用兵为匪,则无法根除匪徒。
再加之柔然人默默地分成两队,约莫百万人从阿尔泰山南北向西迁徙而去,剩下的,则都是马匪。这条路上的匪徒,甚至要比商人多数十倍,那些商人便是见了就被抢夺,如何再敢行商?
赵烈一步三回头,望着珍珠,而后狠心登踏马匹,再也没回头。商贾们似乎心情有些谨凛,一直不肯怎么放松下来,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戈壁大漠,他们对任何东西,包括海市蜃楼在内,都惊慌得如同草木皆兵一般。
……
赵烈的提议是北向折进突厥领土,这样马匪与盗寇会相对少一些,但是那些商队的人却都非常的反对。因为这些人并非不吃不喝就能坚持过去的,人与马匹骆驼都是需要休息的。
按照原路,不仅多绿洲,还多休息点,这样一来,那些马匪纵然人数多,也没法对他们形成一种以逸待劳的打击。
赵烈不敢多言,只能默默数着里数与日子,默默地在黄沙中驱策。他渴望那些胡狼的进攻,却希望不会被发兵清缴。那些马匪敢在城内威胁他,已经是不可能中的不可能。那些官吏竟然放任自流,不管不顾。
这种事情想来都很气愤,却无可奈何。
吐谷浑北,正是盆地与高山的夹侧。那里链接的地形,如同将那些高山慢慢拔高一般,让人越发仰望。绿洲开始慢慢变少,山顶上的积雪却看的越来越多,那种空旷,并非一般人能理解。
没有草原,没有牛羊,只有那条路上一直持续的寂寞。在赵烈看来,这种为了金钱疯狂的举动,甚至不及那一顿老家的牛羊肉来的实在,这等千里万里的追寻,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清晨的寒凉与干涸,将众人从盆地中彻底催醒。盆地里似乎没有了风沙,更多的,却是白骨森森还有那一铁锹却铲不出个名堂的硬地皮。
众人在不知名的湖泊里打个水,随便弄了些木柴烧水,人群里竟有很多孩子,他们跑来跑去的,倒是给这上千人的队伍里增添了不少活跃的气氛。
赵烈的队伍早早便集结完毕,每日的晨练必不可少,除了作为军士的机警,更多的,则是生存的欲望和对战争敏锐的嗅觉。赵烈认为从一开始治军,便不能轻易懈怠,用兵纵然临制九变,从严从厉则会让将军对军队如臂使指一般,根本不用调配。
商贾的女人们不得不在附近搭建厕所,这里的人太多,干什么都有人盯着看。那些雇佣兵与护卫们也都眼睛不老实,大早上起来又不用怎么活动,便光是看着那些年轻的女子来回来去地走动,似乎她们是生活的调味品一般,很让男子享受。
远处的那几个向导与前军渐渐出现在地平线之外,那些重岩叠嶂似乎并不高,却很能阻挡视线。那些人在远处飞速移动,在赵烈眼里,这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再正常。
张圣亦是非常机警,他起身着甲,上了已经休息了一个晚上的快马,将自己的骨朵儿与弓箭拽出来,似乎在等待赵烈的命令。
瞿二还在穿装备,而他手下的兵士已经换了马,准备好了冲锋。周围那些人都在嘲笑一般地看着赵烈一众,他们甚至没穿衣甲,那些雇佣兵,甚至还叼着饼子,躺在地上看着蓝天在发呆。
远处那些骑兵飞快地跑回来,用不同的语言凄厉地吼道:“马匪,马匪!敌袭,敌袭!!”
这时候那些侍卫佣兵才反应过来,他们慌忙穿甲上马,甚至有的人不得不从茅厕里跑出来,还光着屁股就得穿甲拿武器。
远处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一条黑线,而后慢慢地变成一条黑色的网一般,缓缓掠过大地。根本来不及等待时间的推移,那人影就已经能让人看的一清二楚了。
赵烈赶紧下命令,让众人分散开来,围着整个商队转圈,一在释放马匹的速度,二在给敌人以心理压力,告诉他们这队伍集结得非常迅速,根本不给任何机会被攻破。
商队里乱作一团,很多人甚至因为护卫不同,所拖拽骆驼与马匹的速度也不一样,甚至有的女子还在这时候洗澡,听闻有敌人来了,连衣服也顾不得穿,就跑进了人群里。
赵烈特意跑上一个土丘,高声喊到:“不必惊慌,不必惊慌,贼人不过轻弓轻骑,我等一定要稳住阵型,先守住商队!”
前方还没有所动作,商队的后方,又来了一队军队,他们的马蹄踢踏的声音要更厚重,他们来去如同飓风一般,甚至有些类似于悄不声息。
他们的正北方,还有两支军队缓缓靠近这里,赵烈环顾四周:事态越来越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