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烈对这条商道有独到的理解,并非如同世人一般,去统计什么金钱来往,贸易累积。这东西纵然应该有大数据,但是人善于钻空子,正如蟑螂钻缝,再小的缝隙也有它能钻出去的洞。所以有数据,固然调配分明,却有得必有失。
人便是如此,汉儿更是如此。天下人都不知道为何汉儿如此能生存,纵然有时处在夹缝之中,依旧滋润无比。正如人们不知道为何一个丢了国家的人却是半个世界经济的掌控者一样,很多事情都要学会解读。
这条路上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因为这条路上,几乎没有一次,赵烈能正面碰上贾氏。全部都是各族各国人,有时候走到高昌,几乎看不见突厥人,而走到突厥却几乎看不到龟兹人。一般人会置之不理,这种事情在他们看来比较正常,但是对于赵烈来说,这就是蛛丝马迹。
幽州贾氏,远比人们想象的狡猾、谨慎。赵烈预想的是贾氏会更名易姓,尽量不引人注意,但是他们的手段似乎更加高明,甚至不见一个汉儿执掌商队。那么就算这大宗交易都是贾氏的,他们如何控制这些外族人,又如何保证自己的利益?
赵烈想不明白,他甚至觉得那些马匪都是贾氏特意安排的,好像有着独到的目的与作用。
赵烈的目的,不仅仅在于整个西域的渗透,更重要的是带动草原上的利益发展。为了留下这二十多万人,他对这条路上几乎所有人,都下了类似命令一样的请求。
匈奴时代以后,正北方的大漠南北的经济便开始逐渐衰退,这其中不仅包括着东方帝国对其的压迫,还有这条路距离太远,从阿尔泰山翻越能达到,却由于游牧民族迁徙追逐水草,所以并不能控制下来。而从河朔地区则根本不在突厥的掌控中,自然经济就衰退了下来。
欲平先附,一如当年曹操对乌桓,赵烈觉得已经倾覆的茹茹(柔然),不一定有乌桓更有组织,更有侵略性。
如果能将这几条线串联在一起,那整个草原乃至整个西域,都会更活跃,对赵烈的好处也会越来越多。
……
阿塔娜一直不肯说话,估计是在埋怨着赵烈,一直避开话题的样子。她努着嘴,将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赵烈的身上,她想要的并非是什么解释,就是希望他能好好关心她心里所想的问题。
偶尔还会埋怨:你怎么这么笨,答案都写在我的脸上了,你怎么还装傻充愣?
而邓特儿老头就不一样了,他的眼泪就是一种手段,一种情怀和套路。他一定要把女儿留在这个少年身边儿,他的想法与少女那是天壤之别。没有什么所谓的爱情能留得住人心,不贪婪的人,会觉得命里有时终须有,无时莫强求。但是贪婪的人则会全面思考自己的生活,有了衣食住行就渴望能成天穿金戴银,有了倾国倾城的容颜便希望能与天下的男子嘻戏玩耍。
人如镜子,早晚会破裂的,赵烈崛起的速度之快,让老头儿有些意外。如今他的用处还没体现出来,如何能留得住女儿。他那傻女儿还以为只要一心一意,便能一辈子与那少年缠绵。光是那个萧氏的萧叶若,就够给她小鞋穿。
姑娘傻,老头儿可不能傻,这是邓特儿为人一世的经验之谈,更是千古以来不变的人际关系。
赵烈则望着月牙泉,心里头想着别的事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当着邓特儿老头的面,抱着珍珠说道:“你莫要任性,先想想回家以后,如何应对你的姐姐吧。”
邓特儿老头就这么看着两个人你侬我侬,面无表情,却还要插一嘴:“你若回去了,西域这里的事情,该如何处理?这眼看九月将至,正是马肥草黄之时,这时候的商道是最繁忙,也是最乱的时候。”
赵烈说道:“而今天下大势,不能一味只盯着北方,各地方略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才是谋划的关键。
如今我得去两个地方,一个在结识一下长安的官员,才好摸清上下的命令与脉络。另一个,则要亲自去一趟怀朔,见见我的兄长,这样才好部署下一步的打算。”
他嘴上这么说,心底则全都是萧叶若怀孕这个事情。他这段时间忙得已经不知道萧叶若何时怀孕的了,总感觉是三月末,但是这一盘算,也要有六甲之身了。
这次回去,一来一去便是一个月,加上长安开府的门路,总也要耽搁些许时日。而且赵烈前世听说不是十月怀胎,他纵然不记得究竟是多长时间了,却也着急。甚至他还在想,爷是怎么记得的那么清楚的?
赵烈拉开两个即将动蹄子上身的马,整理了一下马衣,然后扶着阿塔娜骑上马,转身对邓特儿说道:“岳父大人,我这几日便准备动身,你的珍珠,我就要带走了!”
老头儿翻了个白眼儿,心说看到你的第一天她这个珍珠的眼里就没有她爷了,你犯得上跟我说这个?你要想带她走,我还能栏得住?
赵烈有点窘迫,哈哈一笑,跃马扬鞭。那马被赵烈猛地一拉,两个前腿抬起,后蹄异常用力地登踏了几步。
阿塔娜受到了惊吓,身体全都撞在赵烈的胸膛之上,如同一只羔羊,蜷缩在主人的怀抱之中。
那头母马则看着公马,依依不舍地跟着。天色已然放晴,整个天空出现了百年难见的彩虹,那种直接贯在地上的七彩颜色,引得人们驻足观望。
长河落日之下,两个人同乘一匹马,而另一匹则依依不舍地跟着,在整个彩虹之中,踢踏出一片尘土,随着那同往仙境的拱桥,默默隐匿在不知名的花丛深处。
……
兵马都安置在敦煌以西的地方上,赵烈前段时间一直在实验着种苜蓿草。这片沙子实在太厚了,估计再提前六百年还能大面积种植,现在只能想尽办法去种树,而后再从树扎根的地方进行大面积种植。
张圣也一直在这里守着这些树苗和绿洲附近的草场,没有过一刻的停歇。他在怀念故乡,他一直觉得没脸回去见人,没脸再见父老乡亲。
他们一直都在以为张圣是个不孝顺的赌徒的后代,孔圣人说的话,便是父亲犯了罪,儿子也要替父亲隐瞒,这叫孝顺。而他张宏祖竟然不肯还清父亲欠的债,从而家灭人亡,徒留他一个活口。
实际上,他哪有那么多的钱?长安赌坊的水多深啊,今天要二十万钱,明天就改口说四十万,什么样的利息能这么涨,驴打滚儿也要有个翻滚的过程。
草菅人命,长安那群畜牲,有几个是好东西?
他也正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赵烈骑着马带着阿塔娜过来了,他的思想一下子拉了回来,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兄弟高高兴兴的,心里头总也过不去那个坎儿。
赵烈第一时间没看出张圣不高兴,便滋意放纵了一会儿,他拿起了紫花苜蓿点着阿塔娜的脸庞。那苜蓿草的四片叶子非常的好看,中间甚至有一圈淡淡的圆圈,缠绕着叶肉,阿塔娜高呼幸运草,兴奋地捧着仔细端详:“好久没看到苜蓿花了,真漂亮!”
赵烈这时转过头,方才看到张圣那隐藏在胡须下的不愉快,他放下阿塔娜的小手,走到张圣身边说道:“兄长想家了吧?”
张圣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只是那心中的哀伤根本不可能只一口气就能吐尽。他的手轻轻抚摸着苜蓿草,眼睛有些湿润。
赵烈拿起一颗有十片叶子的苜蓿草,说道:“人们常说苜蓿草便是很难遇到的幸运草,通常幸运草只有三片叶子,人们很难看到四片叶子的,今天竟然多有这么多,兄长的运气不浅啊!”
张圣苦笑一声:“咱们什么时候回家乡?我想回去上上坟。”
赵烈听罢,沉吟了一阵,方才试探道:“不知兄长是否对前途一片茫然了?”
张圣摇摇头,却并未说话。
赵烈正色道:“兄长,此地不能没有你,你如我手臂,我失什么都可以,唯独失去手臂不行。
我近期打算远走一趟沃野镇,你这里这般低迷,我真的放心不下啊!”
张圣的目光一亮,他那丝丝白发在夕阳下显得那般明显。操劳与遐想过度的心思,一道道地刻在脸上,阳光照射侧脸的时候,甚至都能看出深深的沟壑,纵然他只有弱冠年华。
“弟是要将此地交给我来管理?”张圣一直不敢多想,他的才能被赵烈完全压制住,他实在想不出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赵烈说道:“此地正是好时节,兄长务必多多经营,我将瞿二留下与你,你们二人一定事事多考量,有什么事情不懂,一定要多问我岳父,他老谋深算,一定不会出现太大偏差。此地求稳,正是兄长用命的时候。”
张圣点点头,他的脸上忽然舒展开来,那苜蓿草的芳香,令人心旷神怡,久久不能遗忘。
……
那一夜,草原上的珍珠忽然变得那般圆润动人,那珠子上饱满而又水润的一切,似乎变得那般滑腻。
月儿的吞吐,似乎并不计较那花前月下的缠绵,纱幔与帷帘下的婀娜多姿,似乎都不及那玉铄欣喜跳跃的一星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