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货殖
拜崇赞薨时，赵烈正聚精会神地坐在窗前，默默注视着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不知在看什么，反正双眼涣散，显然思绪离体，已经飞向九霄云外。/p>
这个时候，他的笔，忽然断了。人在沉思的时候，总也不知道眼前的一切，还有他曾经做过的一切。有细心观察的人总能现，自己的眼睛纵然睁着，却在思绪飞出去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事后纵然绞尽脑汁，也无法挽回那段不知名的记忆，可能随着思绪彻底飞出天外了吧。/p>
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动作，是如何将这支廉价的毛笔弄断的。反正……就是断了。街道上的杨柳，他一直喜欢盯着看。他喜欢效法古人，学习人家的勤恳，还有时人的诚实。/p>
他将总管府的大门打开，而他自己就坐在正堂上办公事。人来人往的，总会有人向里面看，看他们一生一世都不能进去的地方，那里的人……究竟在做什么。/p>
政绩斐然，赵烈喜欢挑战自我。别人做事，只要找到了自己的风格，便会一直坚持下去，只要前期能不断成功，便是他一生的坚守，至死不渝。赵烈却厌烦，他喜欢用不同的方式，挑战不同的事情。临制九变，他从来不肯服输。/p>
世界上任何事，都有千种方法解决，不变，则不能为。纵然现在依旧深陷在其中，却始终坚持着这种态度。/p>
货殖，就是后世的经济。将他限制在一个危险的进退之地，左右不能逢源。无论如何，做事有两种不能逾越的桎梏，一个是时间，一个就是钱。/p>
从一个人穷光蛋时候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到一个国家，或者一个体系下的金钱周转，都是金钱的问题。战争需要金钱，开矿置办百业也要金钱，天底下没有哪件事，不是与金钱挂钩的，这个就叫货殖。/p>
北方缺铜，金钱的体系运转在这里根本不管用。为何中国历史总不能将北方大草原和西域全部纳入自己的体制之内？除了战争与政策，金钱就是最主要的问题。确切的说，是金钱的体系问题。/p>
谁不想爽？天底下穿越的人越来越多，各种系统和各种打脸爽也越来越多。赵烈焉能不着急？隔壁的花花草草都已经开了工业体系，长枪大炮一排排，战马凭空造。而且早在三国就用上水泥盖楼房了，亭台楼阁都能扩建到太平洋，而他赵烈还在南北朝的北地披着羊皮袄坐胡床，睡着木头和泥土砖头筑成的房子里。/p>
北地缺木头，但是盖房子还得用木头。到了冬天最害怕的事情就突然着火，一着火，房梁第一个就没。接着就是一个体系的崩塌，牵一而动全身。/p>
别人家的幽州，主人公一到就人均几十石的粮食，家家户户楼中楼。而自己则扣斥着草原上的外族，蹲在墙角里偷偷数着自己仓库里剩下的千八百石粮食，默默着急。/p>
缺少铜的时代，很难拓宽自己的戏路。北方世族，经营几百世，莫说金银，便是铜铁都被他们严格把控。五胡乱华之时，胡人南进的所有成体系的冶金炼铜锻铁的技术厂房都是汉家大族的。/p>
石勒石虎眼睛红，没能拿到汉家的利益，自己人却被自己着急的砍了一大片。慕容鲜卑眼馋其利益，被世家大族联合王猛王景略砍翻在地，自家的子孙，全都给苻坚做了娈|童。/p>
尔朱氏更眼馋这等利益，但是他没那本事杀光所有世家子弟，被世家联合宇文泰和高欢慢慢剁成了肉泥。现在轮到了宇文氏和高氏的后人眼馋世家的利益……后果，不堪设想。/p>
隐世家是不管政治的，并非不管，而是汉武帝刘彘（刘彻本名）实在太厉害，他将帝王的权力，一口气推到了极致，导致世家大族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架空皇帝的权力。/p>
人心所向，大势所趋。东方的人……信奉皇帝，所以权力就永远在皇帝身上。西方的人，信奉上帝，所以权力就永远在那些神职人员的身上。/p>
架空不了的皇权，便是“奴隶制”推行的最大的阻碍。贾氏与王氏的长辈知道，但是就算明知道，也无可奈何。这种东西，叫做人性基础。一旦确立，整个人类就算是世界毁灭，天地相合也不可能让其改变注意。/p>
所以贾氏和王氏最主要的想法，就是耗着。活着，等着时机的到来，活不到那一天的家族，谈其他的都没什么卵用。/p>
至于现在这些北方世族，依靠着自己的货殖体系，依靠着贾氏铺张天下的大势，慢慢与胡人、汉人的各种皇帝一个麻将桌上推牌九。有点……找不到自己的方向感，实际上说白了，就是没有贾氏和王氏活的明白。/p>
赵烈揉了揉眼睛，手上全是出汗之后遗留下来的油，风一吹，黏黏糊糊的。起身洗手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萧叶若的小手，还有琼儿的肌肤。女子的手……为何这么惹人怜爱？就连她们流出的汗水，在情人眼里，都是上等的琼浆玉露。/p>
仔细想来，难怪南方秦淮河的那群弱智喜欢看名妓。天天吟诗作赋，终日惶惶，却引着后人争相效仿，智商……是会传染的。/p>
起身洗洗脸，趁着夏天天热，赶紧弄点儿热水，给自己散散热。身为中国人，唯一的好处就是没有臭味儿，不用什么除臭剂。那些鲜卑人，特别白鲜卑（白种人），浑身臭不可闻，可惜这个年代没有除臭剂。/p>
遥遥想了很久，猛然回头才现自己的事情，才做了一半儿。不过该想的事情就得去想，自己的事情，放在别人身上没什么用。天底下就算是亲兄弟，早晚也有反目成仇的那天。天底下这种事情从古到今数不清多少，只有孤独，伴随着一个人的崛起，仅此而已。/p>
永安镇的货币体系脆弱不堪，北方草原撤走的六镇，实际上撤走的并不是人，而是一整个的体系。铜币的消失就相当于整个军镇的消失，北方几乎没有铜，就算有，铜品（铜品就是铜的品级，里面是以含量来计算的）也实在难以启齿。/p>
如今除了王氏和萧氏、贾氏资助的铜钱，大部分都是以皮货为代币，运行商贾和永安镇的整个体系。因为北方最大的缺陷就在于此，所以长安才会对此地不管不顾。因为一攻就破的东西，放多久，也早晚有一天会被攻破，时间早晚而已。/p>
不过人得学会求生，一切人与人基础的根基，都在这一个小小的货币之上。没有永久流通的东西，就等于没了一个国家或者一个体系存在的基础，倒塌就是必然的。/p>
徐平曾经三次做制，三次派人在商贾贸易铸币的时候，严打鹅眼钱和低廉的十柱钱。但是成效都不是很大，根源就在于缺铜的问题之上。不仅如此，还在于前期投入的方式，根本不对。/p>
赵烈来到之后，并没有急着流通商贾经常流通的金银币。因为金银对于这里的百姓来说，实在太惹眼、太抢手了。历来乱世藏金银，这要是流通出来，数量还不大，市场马上就得崩溃！/p>
所以在当时，赵烈用一个非常简单愚蠢的办法，那就是用铜钱和皮货并行，将草原上数量最大的东西当做货币，用那些东西来换取需要皮货的商贾手中的金银铜，用这些东西来铸造货币。/p>
剩余的则都是通过贾氏的帮助，引进高句丽的铜货，甚至现在当成干果卖的人参，都当成一种药材，用来赚取西域商人的金银。/p>
西域买卖铜铁的数量并不大，不过高昌和龟兹的商人通过张氏与王阶的引导，也都愿意不辞万里过来搭上一个人情，就为了未来更多的金钱和更广阔的市场。/p>
不过依旧不能用金银来做货币，因为如此作为，金银币很容易被盯上。当年汉武帝议论用白金（白银）来做货币，桑弘羊便已经说明白了这个问题，一切货币都是要流转起来，才能叫做货币。天下人善于藏金银，握在手里不肯轻易花出去。这样一来天底下的白金会越来越少，而流行的假钱就会越来越多。/p>
想要货殖体系不被击溃，就得有足够的储备，用来抵挡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之间错综复杂的算计。/p>
世家大族的手，伸的很长。天底下盯着金银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沙门，一种就是世家。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金银是烫手的山芋，不得已不能轻易放出去用来流通贸易。/p>
现如今北山这块宝地握在手里，世家大族的第一项禁锢，盐铁之锢（北方也有盐湖，数量不少）就这么破除了。而剩下的，也是最致命的便是货殖体系。/p>
盐铁的利益，他不缺，世家也不缺，缺的是百姓和那些胡人皇帝。但是世家不给，赵烈就不能往出卖，说白了，游戏规则都要遵守，不遵守游戏规则，就得死，这不是过家家拍电影，不能剑走偏锋。假装自己是天外飞仙，把那些老谋深算的世家玩的团团转。/p>
内向不能破解，人就要向外用力。所以他凝神屏息，只为了一件事，就是给拜崇赞和阿史那燕都写信，阐述利益，明辩是非。/p>
东方的草原上潜藏着很多的铜铁，不过大都在龙城那一带。西方到阿尔泰山一带，大量的矿藏还有无数的商贾来往，让赵烈垂涎欲滴。/p>
他拉着贾氏，或者说与贾智宾一拍即合的想法里，对于北方这个东西数千里的广袤草原的理解，实在太到位了！/p>
只要能将这样的一条商道开辟出来，对于赵烈而言，是一个非常大的助力。推动的，不仅仅是一条线路上的贸易往来，更是所有种族和国家共同的利益与政策的路线。/p>
提笔书写的工工整整，十天之后……贾氏告知：拜崇赞……薨。/p>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