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环顾四周,是因为年久失修而由白转灰的墙壁,甚至有些地方的灰质都开始剥落,显得十分斑驳。
面前的大肚子电视机里正放着不知名的抗日神剧,排长正举着*跳脚大喊,同志们冲啊!
我是头一回觉得枪炮声如此悦耳,我又能听见了。
东子就躺在邻床上,呼噜打得震天响,我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也不知道这破旧得如同二十几块一晚的旅馆一般的病房隶属哪家医院,摸摸额头,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且不去说环境,医术真是无可挑剔,一觉醒来一身通泰的感觉就是爽。
破旧的玻璃窗外是橘黄的午后阳光,看得我心间一暖。我伸了伸腿,明显有些酸麻,但不知道为什么,嘴中奇苦,强撑着自己坐起来起来,左右顾盼,想找点儿水喝。
可身下的病床明显也是服役已久,我这一番动作好悬没把它折腾散架,“吱嘎吱嘎”得怪叫了几声。
东子幽幽转醒。
“醒了,四哥。”
我吧唧吧唧嘴,“有水没?”
东子连忙伸手从床底够了瓶矿泉水给我,我拧开灌了一口,嘴里的苦味儿这才淡掉一些。
“这是哪儿?”
东子:“西安。”
我一愣:“咱没回去?”
东子老实回答:“钱大爷见你烧的厉害,所以就直接找了家诊所。”
完事儿他还补充,“当时主治大夫说要静养,给家里通过电话后,三叔就从家里赶过来了,带了个老中医,给大家治耳朵。”
我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嘴里的苦味儿多半是中药了,“那我爹人呢?”
“早上就出去了,一整天没回。”
“钱大爷他们怎么样?”
东子:“都不碍事儿,那老中医本事大,针灸加灌汤药,全整得活蹦乱跳。”
我一挑眉,看东子那眉飞色舞的神色是怎么都不对劲,他这个损雏可是很少这么正经的夸人,要么就是人家确实了不得,要么……
“那他人呢,我得好好谢谢他。”
东子一拍腿,“那可不是,你昏迷这三天,人家可是又把屎又把尿,都给人折腾瘦了。”
我当时就是一呆,三天?我昏迷了三天了?
我这还愣着神儿,房间的破木门却被“吱嘎”一声推开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走了进来。
我的神经立马一绷。
墓中那个跳舞的白衣女子我是印象深刻,这会儿一看到白裙子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倒是东子,完全没有我这种不适应,看到来人兴高采烈的招呼,“染姑娘来了,快坐。”
女人简单笑笑,坐在了我的床边儿。
“感觉怎么样?”
我盯着眼前那张不施粉黛却分外吸睛的俏脸缓了缓神儿,“挺好。”
东子在一旁朝我挤眉弄眼,我心说,之前说的那个给我把屎把尿的老中医不会就是她吧!
我这立马脑补了一下美女接屎图,老脸瞬间就滚烫起来。
倒是那美女,看到我的神情一副了然模样,淡淡一笑,大方得自我介绍,“我叫江染,江畔是我爷爷。”
“江畔?!”
这个名字在我的记忆力并不模糊,尤其是最近,每每听到广陵散,我总能想起这个名字。
是那位江西的瞎老头,老爷子的挚友,第一次将广陵散注入我的记忆的人。
东子见我又愣住了,干咳了两声把我唤醒。
“哦,哦,幸会幸会,我叫谢长森,谢王孙是我爷爷。”
江染一顿,似乎没想到我这样自我介绍,别说她,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为了缓解尴尬,我又补了一句,“之前……麻烦你了。”
我这话的停顿很微妙,微妙到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江染应该和我年纪差不多,纵使是个医者也解决不了脸面问题,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一丝躲闪,场面好像更尴尬了。
东子这个没心没肺的二货在边儿上笑的前仰后合,身下的病床给他一阵折腾,嘎吱嘎吱险些报废。
我悄悄冷静了一下,反复整理好思路,这才再度开口:“麻烦你从江西这么大老远跑过来。”
江染摇摇头,“我从济南过来的,在你家。”
我一顿,“我家?”
“爷爷去世了,临走前让我来找谢爷爷。”
“抱歉。”
她大方的摆摆手,“没事儿,他走的很安详,是衰弱死。”
我不是很懂医学,但是衰弱死,怎么听也不安详。
东子给我比了个口型,老死。
我小时候就见过江畔,那会儿他都六十多了,算算时间,也该去了。
我很不擅长安慰失亲之人,索性也不再开口,只是点头。
东子:“那叔叔阿姨呢?”
江染:“我是爷爷收养的。”
……
虽然场面一度很尴尬,但是我对面前的女孩却颇有好感,不论是因为可怜她的身世,还是因为她救了我,或者说她那温声细语给我的感觉,都让我生不出排斥的念头,以后她要是常住在我家,应该能相处融洽。
说起来,我谢家,一个盗墓世家,近来却抢了收容所不少活儿,王修谨算一个,这会儿又来一个。
我们三个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傍晚,我爹他们才回来。
书生最先进屋,望着我道:“醒了?有哪不舒服没?”
我摇摇头,看了看陆续进来的人,老爹这几天应该也没怎么睡,面色有些憔悴,平时总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的他,脸上都有了些许胡茬儿,进来一句话没说,手机就响了,转身就出去听电话了。
料想又是哪边儿的铺子有点儿事儿,亦或者是哪家的家主要做东请客之类,一方面要顾我,另一方面又不能把生意落下,接班人也不好当。
“你们去干啥了?”
光头从东子床底下摸了瓶儿水,拧开灌了一口道:“去了趟延陵。”
延陵我是知道的,那是汉成帝的帝陵,汉成帝是哪个?刘骜,赵飞燕的挂牌儿老公。
这伙人才从人家媳妇儿坟里出来,就去光顾主家的墓,肯定是有所图,于是我赶忙问到:“干啥去?”
书生:“地表建筑塌了不少,估计地宫毁了。”
我一惊,这延陵可是开放的,是个景点儿,万一地宫里有人,那不是都埋进去了?
“好在今天礼拜一,没多少人参观,应该死不了几个人。”
我昏迷了三天,都没有时间概念了,这会儿一盘算,还真是。
说回来,还是我猜错了,这些人应该是听到消息去的。这也实在是巧,我们才从媳妇的墓里出来,老公的墓就塌了,大家的想法估计跟我的差不多,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两座墓隔着渭河,这中间可是有一段距离的,按理说我们就是把后墓给炸了,也不关延陵啥事儿。
退一步说,就算能影响到,那我们在地下走了一遭,也没有大肆破坏,土质结构压根儿没啥变化。非要说有什么动作,那就是王老道挖的那惊世骇俗的盗洞了,可那也挖了不少年头了,要塌挖的时候就塌了。我想来想去,是怎么也想不通,除非王老道又在我们走后放了什么大招,损毁了最根本的地宫承重建筑,真是那样的话,估计赵飞燕的墓也保不住了。
想到这儿,我惊出一身冷汗,四下里寻找王海川的身影,最后无果,我问王修谨:“大爷呢?”
王修谨一脸平静:“不知道。”
我:“啥?”
“我爹没跟上来。”
我心里泛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二大爷开口:“后墓没事儿,去看过。”
我诧异的看了二大爷一眼,发现他的脸色也是出奇的平静,他是怎么一下子就猜到我的想法的?
没用多久,我就明白过来,他们在知道延陵垮塌的时候,怕是和我经历了一样的心路历程。
我不知道二大爷是真心想要打消我的疑虑还是要存心让我难堪,反正我是望着王修谨半天没敢说话,本来我还能装成关心长辈来问话,现在被二大爷一句话破功实在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