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店里的时候杨叔和江染还没有休息,两个人就坐在楼下铺子里喝茶,一老一少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交流甚欢。
见到我们回来,两人凑上前来,江染也不知道从哪儿摸来的茶碗,个头儿好悬能顶个菜盆,里面盛着大半碗的褐色汤汁,一股子草根气扑面而来。
“喝”她言简意赅。
我双手捧过茶碗,应该是煎好不久,温度不低,想着在她面前豪迈一回,就着热气就往肚里灌,可没曾想才喝进小半口,就发觉出不对来了。
这药我喝了三个月,该是什么味儿我清楚的很,今天这碗肯定加料了,不然怎么苦得我反水儿?
我看了看她,后者微微一笑,“猛药,好得快。”
一切处理妥当,大家就上了楼,杨叔的房间小,而且只有一张床,作为新时代的三好青年,我们还是统一意见,把卧铺推给了杨叔,三个青壮年准备在地板上大被同眠。
我们带来的行李多,腾地方就花了一番功夫,我举着包儿都不知道往那儿放,眼睛一瞄,瞥见屋里唯一的衣橱,双手一经托举,背包就被我丢了上去。
“叮当”一声脆响。
我俯首去看,一个小小青铜铃铛。
要不是它此时从背包里落出来,我八成都要把它给忘了,也得亏古代的工艺地道,这一下没给脆了,不然哭都来不及。
当初在西藏无名塚里,大和尚曾经说过,这是道家的东西,让我带出去给王修谨瞧瞧,但是近来事儿多,一忙就给忙忘了。
王修谨应该是瞧见了,自觉的凑上前来,瞟了一眼,开口就问:“哪来的?”
我把之前的事儿跟他一说,后者了然。
“这是惊魂铃,确实是我们一脉独有的东西。”
我:“干什么使?”
黑子对这些法宝之类的东西向来感冒,探头探脑的挤过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王修谨:“湘西赶尸,茅山御魂,各有各的把式,前者驱尸铃,后者惊魂铃。”
他倒是学会运用比较了,让我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以前看过的一眉道长,一个人,一个铃铛,后面跟着一队老粽子,半假不假的排队蹦跶。
料想这惊魂铃,可能就是换了个对象儿,效果大同小异。
王修谨:“你说的那座木塔我也见过,但是没有留意这铃铛,你刚刚说,有很多?”
我点点头:“每隔一段儿就有一个。”
王修谨闻声儿陷入了沉思,似乎在纠结什么,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黑子听到这儿,算是抓到了空档,像小学生上课要求发言一般,畏畏缩缩的举了一下手,“四儿哥,我下去找你们的时候,也瞅见那木塔了。”
我点点头,按照路线计算,黑子要想在阴竹林后方和我们碰面,那里,是必经之路,除非他和死去的阿瑶一般,从头顶掉下来。
黑子小心翼翼:“四儿哥,你跟几位老大爷过去的时候,铃铛响没响?”
我:“没啊,你去的时候响了?”
黑子往后一仰,郑重其事的说:“嗯!响,可响了!叮叮当当的,跟敲锣似的!”
这比喻实在不咋恰当,但我这时候也就是没心思排遣他,所以没多说什么,转头就把目光递给了王修谨。
后者似乎瞬间想通了什么,说话的声音很小,有点儿像是自言自语,“怪不得,怪不得。”
我:“什么怪不得?”
王修谨:“你记得那个涨水池子么?”
我点点头。
“知道水哪来的么?”
当时我还探究过这个问题,但是一无所获,眼下有人解答自然抓住不放,“哪来的?”
王修谨:“就是那塔送过去的。”
“池子里的水,不是水,是魂烟,木塔里的东西,受到惊魂铃的驱使,向着水池移动,落池成烟。塔里的东西多,一只铃驾驭不来,才有那么多。”
末了,补一句,“不然,也凑不齐半池的量。”
虽然不知道魂烟是什么,但是通过他的话,我却猛然想到了之前光头下池捞九千岁的时候,来回一趟,鞋子居然是干的,其中的道道儿,多半就是这魂烟划出来的。
想想能让九千岁化魃的东西,再出更多蛾子都不稀奇。
“这铃铛,能给我么?”王修谨慎重的问。
虽然是古物,但是算偏门,挣不了多少,王修谨想要,自然是没问题,我把东西递给他,后者小心的收了起来。
对了,我好像还有一个东西。
我踮了踮脚,把柜子上的背包够下来,伸手在夹层了一掏,摸出个尺把长的盘蛇铜柱来。
这东西,也是在塚里找到的,当时我判断是秦朝与西周两代之间的产物,大和尚说不是好东西来着,被我一把塞进了包里,这会儿才重见天日。
王修谨轻扫了两眼,直言不讳:“不认识。”
我叹了口气,睹物思人,罢了,先放身边儿留个念想儿。
一夜无话。
第二天,江染早早的起床给大家准备了早饭,我则是受到了特殊招待,专门的饭后甜点,比昨天还大一盆中药。喝得我差点儿没胀成一个球儿。
整整一个上午,大家都待在店里,说来也是稀奇,主顾,流客,甚至连找茬添堵的都没有。直到我拉着黑子出去逛了一圈儿,才知道,支锅要收市的消息已然传开。
从今天开始,鬼市的铺子就要逐一关门,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傻到继续往库里存货,所以就算你揣着宝贝来,也注定没人收,所以,今天的街道上,格外的冷清。
我带着黑子一路走到街尾,在西街北街的拐角处,有一个破旧的敞车,已经在这儿停了十多年,敞车里忙碌着三个身影儿,一个年过六十的老头儿,还有一对特殊的连体兄弟。
兄弟两个人,加起来才只有两手两脚,乍一看上去,就像是被人对半儿劈开又残忍的拼合在一起一样。因为我不是头回见,倒也没什么,黑子则是不同,瞅着一个身体两个头的兄弟俩,连连后退了两三步。
老头儿望着黑子说:“这小兄弟是头回来吧。”
我点点头。
“不碍事儿的,我这两个孙子打娘胎里出来就残疾,莫要怕。”
我拉着惊魂未定的黑子往前挪了两步,“不怕不怕,我这兄弟是新茬儿,莫怪莫怪。”
老头点点头,笑了笑,“来一份儿连襟?”
我:“来一份儿。”
这个摊子上买的是连襟肉,尽管我来鬼市不止一次两次,却从来没有品尝过,今天也是难得有空,索性尝尝。
趁着两个连体兄弟在后边儿捯饬的功夫,我跟老头儿搭上了话,“老爷子,这鬼市真要收市?”
老头儿拨着算盘的手一停,叹了口气说:“怕是真要收哦,你回头看看,昨晚儿的消息,今明儿就关了这些店。也是你来的巧,过了今儿,老头儿我也收摊回家喽。”
我点点头,这老头儿应该少见我,把我当成了金主,所以才说这话,我也没戳破,将计就计的往下问,“为啥要收市?”
老头儿笑笑,“这我老头儿可不知道,不过我听一些老主顾猜说,是支锅......”
他往前了凑了凑,声音低到几乎微不可闻。
“要换人了。”
我一瞪眼,做出一副很是震惊的模样,实际上,我也确实吃惊,这本是大姐放出的消息,竟然演变出这么骇人的说法,要是给王支锅知道了,那还得了?
不过,按照眼下的形式来看,他应该早就知道了才是,怎么就迟迟没有动作呢?
难不成.......
老头儿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继续诸葛,“想想也是,老王头儿在咱这块儿霸了这些年,早该退休了。别的省都是十年一个,唯独他,坐了三十多年的位子还不肯挪窝儿。”
“您这么说,就不怕我往外传?回头他要是找上您可不得了。”
老头儿一愣,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尴尬一笑,“那哪儿能,小兄弟是明白人,能跟我这半只脚入土的老头过不去?再说那王支锅也是大人物,不屑跟咱这种小民计较。”
我点头称是,可又不放心,嘱咐老头儿可要谨言慎词,就怕三人成虎给传瞎了。
他点头笑笑说:“这集上乱的很,真话假话传得快,散的也快,就今早儿,还有个客跟我说,是上边儿要动鬼市,不然,那王支锅起码还能再霸十年。”
这茬儿我还没来得及接,连襟肉就做好了,小小的一个油纸包儿,掂量着还没半斤重,居然要了我三百七。
我这会儿心中翻江倒海,根本没有食欲,索性都赏给了黑子,后者倒是个十足的吃货,满心欢喜。
老头儿的话还萦绕在我的脑海,是上边儿要动鬼市。
倘若,真如我想象的那般,大姐传的,是一个真消息,那么,老头儿的道听途说,未必就是假的。
鬼市,可以说是黑灰势力的纠集点,如果上边儿真要来创建文明社会的那一套,拿掉鬼市,就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开端。
关键,他们真的,有那个本事么?